《平安王朝-无双红颜》被追着跑的弹正

11、之九 紫阳花梦6/19更新

　　之九 紫阳花梦（上）
　　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天气，龙胆紫绽开在梨壶的廊下，如同降临在人世间的靛蓝云朵。我穿着绛红色唐衣和银箔钉细长端坐在沉香木板上，手不慌不忙的数着紫水晶念珠。和我面对面的漂亮男孩，也就是小东宫殿下早已坐不住了，像抹了胭脂的人偶娃娃一样唇角一撇道：“到底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出去玩啊？”
　　我笑了，用桧扇指了指面前放着的抄本，上面是齐信流丽的汉文——礼纪檀弓篇。
　　“啊……这个好拗口的怎么背啊……”东宫果然还是个孩子，脸立刻就垮了下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爱表情。他偷眼瞄瞄我，然后笑的像只小狐狸一样绕到我背后，搂住颈子用撒娇语气说道：“我们悄悄出去，乳母三位局正好下去了，不会有人知道了啦。”
　　忽然有好没辙的感觉。女院来信上说“请你进宫来教导教导那个淘气的孩子，似乎他很听你的话呢”，可小东宫似乎又不完全像初见时的骄横，现在惹人疼爱的模样反倒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走吧走吧。”他见我发呆，以为是默许了，就拉起我的手往外拖。见他满脸的期待，我也不禁童心大发：东宫殿下毕竟还没有元服，何必逼他成天念书？于是就微笑了，像个小女孩一般任由着他拉到庭院里，看着他和童女们玩起球来。
　　檐下的风铃随着拂过的清风玎玲响着，我出神望着眼前在灿烂阳光下奔跑的东宫殿下：这个孩子还能有多少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呢，他很快会长大，会知道什么是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会屈服会同化。直到连心也长出了皱纹。
　　不知不觉眉毛就拧了起来。
　　“刚才那球明明就可以接到的吧？为什么不接？！”
　　远远看到小东宫生气的大吼，而被斥责的几个小童畏畏缩缩不敢说话。我一手撩开御帘走了过去，刚想问个原委就见东宫刷地扬起手上柳条抽向其中一个，刹时就是一道血印。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示意众人先散了，独自问东宫道。
　　“他们有意让我！胆大包天连我都敢骗！”
　　我从他手里拿过柳条丢到了木桥下的流水里，接了女房递上的和纸为他擦手，“您贵为东宫，是未来的天子，他们自然要尊敬您。”
　　话音未落小东宫脸色就变了，用劲甩开我的手哭闹了起来：“你们都说尊敬我尊敬我，可就是把我当孩子，都骗我，不肯和我说什么真话！”
　　我挑挑眉，什么也没说，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孩子不像是在耍脾气，倒像是憋闷了很久在发泄心中的怨气。既然这样就要他发火个够好了，不然会生出病来的。
　　他站定着看我无动于衷的样子，杏仁形的星眸直直瞪着我，浓密睫毛上挂满了泪珠。
　　“你为什么不像刚见我时候那么冷淡呢？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是东宫殿下么？还是因为……”他眼光向我身边正吓的发颤的乳母们嘲讽的一扫，故意大声道：“还是因为可怜我年纪小小母亲就死掉？而且是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死掉！”
　　“您的母亲难道不是女院夫人么？”我故意轻拈笑弄的表情，无视周围女人们想息事宁人态度，像柳絮一样轻飘飘的说道：“殿下不是主上，我没有那么多空闲了解无关于己的事情。”
　　然后就见东宫一气之下跑了出去。阻止了女官们追人的举动，我笑的气定神闲就要回宫。
　　“这样真的好么？”三位局已经闻风赶来，但也不敢违逆了我去追小东宫。
　　“我去小睡一会，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一个时辰，够这个委屈了五年的孩子平复心境了吧？我想。雪下说过，五年前东宫殿下的生母御息所夫人在礼拜贵船神社时，雷电劈中古木引发大火。因为火势甚猛，夫人被围困在隔间里没有来得及逃出。而当时负责护卫的，就是近卫少将橘齐信——他对小东宫的愚忠也便大约是因为愧疚吧，迂腐男人的作风。

　　初夏清雨飘下时候，我拨开了大束的高杆额紫阳花，毫无意外发现了抱膝坐在木桥下的东宫殿下。这里是临近雅乐寮的花圃，空气中微微震缠着管弦丝竹的声音。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原来这里就是他心中躲避尘世的桃花源呢。于是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轻松的说：“原来殿下在这里啊……”
　　他抬起头，泪水已经干了，泛着酡红的脸颊上满是吃惊。
　　“你怎么知道这里……？”
　　我没有回答，反而微笑着躬下身去行礼：“东宫殿下。”
　　他愣愣的望着我。
　　“尽量的哭好了，”我在他身边坐下，“因为这是殿下最后一次为自己哭了。”
　　“为……什么……”东宫哭的累了一般，靠下来把头枕在了我的膝上。
　　我拍拍他稚嫩的肩膀，语气却很严厉：“你的眼泪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只能为了天下苍生而哭，因为你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因为你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所以我今天才会来找你。”
　　感觉到这个孩子身子一震。我笑了，俯低着与他对视：“想念母亲么？但你却不该再想念她——虽则她生下了你，将你带到了这世上。你要记住，自己是东宫太子，是……”
　　逼视着他。
　　“是上天的儿子。”
　　真不愧是帝王种，他眼中属于孩童的任性、娇气、顽皮部分渐渐消失了，眼瞳散发无可比拟的光芒。然后他站了起来，紧咬着嘴唇。我喜欢东宫殿下身上的那股骄纵，英俊而烈性，可惜他放弃不了自己身上那种割舍不下情感的弱点。
　　一切停驻在了这里就好，因为不管如何，我和这个孩子都是互不相干、没有利益关系的个体，将生活在各自的故事里，交集可有可无。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在那个瞬间我迷失在了泛滥的祥和心境中，迷失在年幼的东宫殿下无助的泪水里。说了不该说的话，许下了不该许的承诺……让命运战车之轮转动，向着万劫不复的方向杀伐。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平静的反驳了他的话。
　　雨的声音渐渐大了，像用万千最精致的象牙筷子敲击着水晶和玛瑙。他眼瞳里映出的蓝紫色花丛，无穷无尽的海洋般浩淼空灵。然后他笑了，弯着新月一样的眼角，他问：
　　“你喜欢常良？”
　　我点头，“喜欢。”
　　没有深想什么，以为这个孩子重复我的问题只是简单的不相信简单的迷惘，于是肯定了。
　　“那就一言为定。”东宫狡黠的笑了，令我刹那间竟不禁怀疑起对面真的是那个刚才还挂着泪的孩子么？
　　言祝，是世上最强大的咒术。用温柔的话称赞对方，用贴心的话抚慰对方，结下一生一世的束缚……我命中的，破军星。
　　“那常良也会喜欢你。”他笑的灿烂，但那笑却不知为何使我想起了他的舅舅、在微笑下掩藏着诡计的右大臣。他站起身来似乎是单纯顽皮般持起我的衣袂轻嗅了一下，仍旧是孩子的天真微笑，却说出了让我意想不到的话：“那常良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喔，等到有一天……不过可能要等满久的，我会把世上的一切都奉上在你的脚边。一定，一定要等那天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