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王朝-无双红颜》被追着跑的弹正

10、人间世（下）6/15更新

　　仁德天皇看到民间炊烟四起，曾说：“朕已富矣。”这毕竟是出于爱民之心，视子民的富裕为自己的富裕。这堪称是一位心平气和的明君了。而从另外一个方面说，之所以当时的天皇能将整个天下和子民视为自己的财产，那是因为天下大权集于王室。而今情势俱已不同，闺阀政治带来的是强大外戚专权，犹如史记上所说汉朝的窦、王二氏。外戚将自己的女儿或姐妹送入宫中成为皇后、中宫，再以摄政关白、太政大臣的身份把持着朝政，使天下政令出于一门。他们背后有盘根错节不绝于缕的政治关系体系，把整个家族中的子侄安插占据在宫廷朝堂。这，就是这个王朝的根基。
　　首先是身材微胖、面有长须的左大臣，雪下和常夏的父亲，此时他不在这个四面没有格子窗、单挂着纱帘的官署里，而是去找自己姐姐登华殿的女院叙话去了。然后是现在一身束带打扮的瘦骨嶙峋男子：约莫五十开外年纪，唇上两撇有些刻薄气的八字胡，总是像怀着什么鬼胎似的斜觑着人。
　　雪下打着官样笑容客套的一礼，语带双关的道：“高阶大人今日面色怎么不好啊？”
　　原来是梅壶女御的父亲内大臣高阶成范。
　　他冷不防被雪下这么一打趣，面色有些尴尬，很快又重重咳了两声，冷冷瞟了眼道：“昨日我被主上斥责连中将也知晓了么？”
　　中宫和梅壶在后宫的争宠放到台面上就是太政与内大臣的勾心斗角。最近二皇女的事闹出来以后，前丽景殿竟哭诉到了女院那里，一心认定齐信仗着自己是太政家公子连主上的人都敢动，是藐视皇家的大逆不道。女院专就此事召见了太政，而齐信自己却缄默不言，任由外界揣测诟病——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实在是得意不已。而内大臣偏偏选在此事不自量力的请奏主上将齐信流放佐渡。他也不想想：首先二皇女是还未进宫的身份，更兼姿色平平，主上也不甚在意；而齐信乃是中宫的弟弟，仅凭二皇女入幕之宾留下的那句“在下正是四位少将橘齐信”这样的话如何能坐实了他的罪过？因为我本意便是像将泥土投进清水里、弄污他们二人的名誉，这下目的达到——主上怎么可能因为个二皇女跟自己的股肱大臣过不去呢？也无怪他受到斥责了。
　　刚想到这，正坐在边上熏香的男子慢悠悠踱上前来，他的眼睛笑眯成了条缝，眼角还带着纵横的笑纹。稍愚钝一点的人，根本就注意不到他耷拉着的浮肿眼皮下充满诡计的目光。这大概就是东宫殿下的母舅右大臣。他不慌不忙的将话题转移了开去道：“呵呵二位，风花雪月的事，朝内总是无人不知的。”
　　好一个老狐狸，我偷眼望向雪下：他应该不会看不出吧？
　　雪下颔首一笑，跟着附和道：“那是自然。依我看也不过就是风流惹的罪过罢了，想必红梅殿大人亦不会在意吧。”——四两拨千斤，将此事说的煞有介事般置身事外，又把话头丢回给了右大臣。
　　刚想埋头暗笑，就听见渡廊上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一旁的藏人连忙上去把帘子打了，连正在案头奋笔疾书的左马头藤原佑亲和春宫大夫清原元方也都停住了。我沉住气低头敛衽而立，感觉到有许多绯色衣衫的人从边上过去像一阵风似的坐定了。有个年长稳重的声音谈笑道：“各位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我老头子扫了大家的兴？”
　　没有顾到仔细听周围人的回话和趋炎附势的奉承，我知道这个就是我最终意义上的仇人——将负载我全部怨恨的太政大臣。
　　还是没有抬头，却感觉到有道饱经沧桑、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逐一扫视着在场所有人。被这样的目光盯住，就好象是被蝮蛇盯住的猎物，胆寒齿冷到骨子里。刚想到这里忍不住抬起了眼睛，却正好与这个老人审视的视线碰在一起：他高高在上以充满玩味的态势打量着我，我抿着唇什么都没说，眼睛里的桀骜不驯却没能掩藏的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们两个身上。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呢？”太政问道。
　　雪下背在身后的手不着痕迹打了个手势，舍人小童上前回话道：“正是与小人一起侍奉公子的。”
　　“哦……原来是平中将的侍从啊……”太政微微抚过刀刻一般轮廓深刻的下巴，似乎在信与不信之间般。我终于明白何以这个男人会赏识上出身相对低微的经雅了。比起懦弱不定的齐信，经雅更有着那种和他本人一样不怒自威的气质。
　　太政这个男人，他不同于正含着满脸和蔼笑意却内里狡诈阴险、审时趋利的右大臣，也不同于满腹小人之心的内大臣。他有着风雅文人的傲气，有着托孤忠臣的赤胆，还有着宦海沉浮大风大浪过的人看透世事的冷漠和专横。这便是一面之间我为他下的定义。因为他奇特的让我想起了另一个男人，曾经权倾一时却荒凉的死在流放之地的菅原道真相公。
　　而雪下……不，我根本看不懂他。
　　良久，太政大笑了起来，指着我对雪下说：“要不是他这双眼睛——充满了男人的果决与不羁，生的如此俊秀绝对是个女孩儿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