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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酕醄 ...

  •   “来点什么?”

      莲的声音让露愣了愣,同时也回过神来,有心情注意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貌似正坐在一个疑似酒馆的吧台前——为了照顾她的身高椅子特意被拉到了最高。除了她和莲,酒馆里空无一人。身后经过一道用桌椅隔出的走廊,十来级往上的台阶通往一扇油漆斑驳的门。
      也不知道是怎么批建的,这么小的空间硬是给掏出一个地下室,酒馆泰半都沉在地下,吧台后有铁质的简陋楼梯通向楼上,没有扶手,对折转向后躲进墙后,大概是老板私人的起居卧室。

      现下大约正值黄昏,余晖自后方封死的窗户里透出模糊的橘色,再穿过无声喧嚣着灰尘的空气,落下斜长的尾巴,在无人的酒桌上摊开黯淡的光斑;而除此之外,昏暗的地下室,四下便再无可用的光源。

      四下打量一圈,露默了一秒,疑心此人图谋不轨,“你想干什么?”

      “……什么叫‘我想干什么’?”
      莲眉尾一抽,看样子是想给此姑娘开瓢洗洗脑子,然而考虑到敌我实力差距,他只得作罢,“拜托请你搞点清楚,我是问过你‘要不要来我店里坐坐’,你自己也点头我才带你来的……喂你还在听吗?”

      露又沉默很久,下巴一落一抬算是点过了头。

      莲:“……”
      他翻着白眼长吁短叹,感觉特意清场歇业一天用来安慰死了男朋友的小姑娘什么的,还是别抱怨了,反正看上去有人也是听不见的。

      “来点什么,牛奶,还是橙汁?”
      索性不再管她,莲绕到吧台后头,试图从酒架上满目的清酒啤酒君度龙舌兰威士忌里,翻到除白开水以外适合未成年儿童的饮料,嘴上随口打趣,“或者‘玛格丽特’?我觉得现在你挺合适的。”

      露“嗯”了一声,像是在说好。
      莲:“……”

      此奇葩瞪眼露,眼珠一转,找出柠檬切了,再拎出一只透明高脚杯,拿柠檬沾湿高脚杯沿口再把高脚杯倒扣在细盐碟上。
      将装着冰块龙舌兰、君度以及青檬汁的雪克壶甩摇均匀,避开盐边倒进沾着盐圈的高脚杯,莲把高脚杯推到露微垂的眼皮子底下,涂着鲜红甲油的食指敲敲吧台。
      “喏,给,好了。”

      露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目光落在米汤色的酒精饮料上,“这是,什么?”

      “玛格丽特。”
      手肘支着桌手指穿插,再下巴搁在手指上,莲没骨头似的软在吧台上,无辜地眨眨眼,“是你自己说好我才给你的啊。”

      露歪起脑袋,像在从空荡荡的脑仁里挖掘出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尝试确定是否诚如此奇葩所言,真的存在过这么一回事。

      莲笑眯眯地垂着眼瞅着露,小女孩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低垂着,眼睛被眼睑遮住一半,再被长睫毛笼住剩下的一半,歪起脑袋的时候不经意地皱着眉头,白生生的脸上便多了一点困惑的褶痕,看山去懵懂软和又可口,似乎特别好欺负,就差在脸上写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三年前,莲还总隔三差五地忍不住扼腕叹息,冰山似的小小忍者怎么样都好,只可惜是个女孩子不好下手;现在忽然觉得,有这个脸跟面团似的小丫头,也还挺好玩。

      “你不要就算了啊,”见露不说话,莲就贱嗖嗖地没事找事说风凉话,故意刺激她,“反正我调也调了,浪费的也是我的酒。”

      露眼皮一撩,看眼莲,目光略过此人满脸的不怀好意,忽而探手捏住那只高脚杯,微微扬起脸将饮料连同碎冰一道一口闷了。

      莲一愣,“喂!小孩子喝酒不能这么……”

      露将空空如也的高脚杯往桌上轻轻一搁,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莲:“……喝的。”

      忍者的手速,显而易见要远远超出某些人的反应速度,莲冲只剩了孤零零缺口盐边的高脚杯干瞪眼,心惊胆战地瞅着低下头继续乖宝宝坐的露,心底嘀咕着盘算“勾引未成年人饮酒”够不够面前小丫头的亲爹吊销他的经营执照。

      露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略起皮的嘴唇,被酒精烧着的舌头像是无端脱去一层皮。
      她觉得有点渴了,撩起眼皮瞅眼莲,破天荒地主动给了他个反应,“还有吗?”

      莲:“……”
      这好像还……挺能喝的吼……

      有热闹看不看白啊呸,皇命难为,考虑到小祖宗依旧未成年,莲想了想,慎重地选择低度数基酒的红粉佳人。

      露来者不拒,送上门的就被刚一落进手就仰头将酒一气入喉下肚,不知道看清高脚杯里的液体是什么颜色的没有
      ——反正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舌头跟木头是同一种物质,除了冰沙的凉与冷,尝到的基本都是同一种味道没差。
      虽说虚伪冷漠的神经径自麻木,身体细胞却依旧诚实,却在酒精的催化里自说自话地活络起来,悄然加速的心脏规律有力地加速跳动,向四肢百骸舒张的血管泵送渐趋滚烫的血浆。

      心底仍旧是冷着的,血却止不住地越来越燥热,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蚁不住啮噬啃食着肌肉,露手腕不受控地一软,一时没留神居然让酒杯脱了手 。
      装着粉色液体的高脚杯“啪”地落在松木质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啊,不好意思……”
      露木木地盯着落在地板上的飞溅开的粉色液体,眼神本来冰冷而倦怠,却好似突兀被这点小小的破坏给取悦了,慢慢用没能托住高脚杯的右手抵住额头,抿着嘴,嘴里吃吃地笑出声,抽噎似的。
      嘴角犹自淌着一丝粉色的液体,绯薄的两瓣嘴唇,因浑身燥热而充血,被灼得艳红。

      “莲,”她笑着,边笑边兀自摇头叹着气,近来总有意无意支棱着在身周的刺齐刷刷地一拢,浑身上下忽而有种匪夷所思的平静,“你有谁吗,想要找回来,不计代价也要找回来的。”

      见露喝得差不多醉了,莲也没再无休止地替露倒酒了,随手拖过一张吧台椅坐上去,倾身靠近露,一手托着腮帮,却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
      不论是从前的吉原艺伎抑或现在的酒吧老板,莲看惯了人类醉酒后的姿态,与之相对的应付套路也不一而足。
      但莲觉得最省心、也最喜欢的,就是露现在这样,最普通、最好脾气的一种——只是自说自话地絮叨,既不太吵又不过分安静,连表面通情达理的安慰都可略过,省事得很;就算要是个特别合心意、又特别合眼缘的买醉人,最多记得给添床被褥,叫人被着凉。

      哦错了,小姑娘没买醉。
      是一不小心,被他给倒贴甜酒饮料坑醉的……

      “我猜你有的,否则,否则也不会在吉原遇见你了,”
      露果然压根也没管莲,软软的手腕勉强支持着额头,眼睑半阖,头深深地低着,像是尝试着抬起却不幸失败,鼻尖几乎要碰到吧台,几不可闻地呢喃着,“他该活着的,可不该喜欢我的,我能有什么好的?你们是人,可我,我是怪物呢,怪物你懂吗?”

      莲的眼角微妙一抽,疑心自己要再不打断此醉宝宝的胡言乱语知道得该太多,小命危矣。

      “怪物是什么呢?”
      露当然没注意到,依旧自顾自地念叨着,像在追问命运,又等不及而径自神神叨叨地回答了,“怪物呀,可都是没有心、也没有自己的东西,除了力量,嗝,怪、怪物们,怪物们什么都没有,没有的,我已经,已经算是例外,不该再,贪了的。”
      深深埋在吧台上,肩膀不住耸动着,听声音她像是笑了,嚎哭似的大笑了,“……那种东西,我,不配的呀……”

      莲低头地看着啼笑皆非的女孩,静静听着她含在嘴里反复嚼咕着的“不配”蜷作一团沉沉睡去,大概从她的胡言乱语里,咂摸出个关乎人情冷暖的味道。

      世人大抵将人际关系排列得俨然而又复杂,非血缘关系的,有恋人,朋友,同事,上司,老师;血缘关系的,则有爱人,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二舅妈表哥家的四弟妹;再远的陌生人,那就更多了,哪家哪家的大人,谁家谁家的衣食父母,甚至还有崇拜暗恋的陌生对象,织成一张繁琐而庞大的网,有时甚至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露不同,好像对于她来说,偌大的一个世界再如何盘算,统共也就够拨拉出四种人:
      第一种是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擦肩而过老死不相往来,她也没闲心多管闲事;
      第二种是仇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就算头破血流,也必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清算个痛快;
      第三种是有交情的人——莲自觉自己该是这一种——比路人近,大多或许也仅是点头之交,但多少也会有所照拂,怎样照拂大概得依交情深浅、小姑奶奶的心情以及当时天气的次序决定;
      最后一种,是被她护在手里的人,每一个都通过指尖连着心脉,随便去了哪一个都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至于其他,那些失去后的肝肠寸断,是关乎风花雪月,还是关乎春晖寸草,亦或者是关乎责任道义,便就此打住,再也懒得往下深究。
      仿佛此身于此的意义,便是疲于为他们奔走挣命,从没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不可一世,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无论生性再如何,也无可否认,此时仍该是无忧无虑孩童年纪的女孩睡出短暂的安宁——至少看上去是安静极了——她趴在吧台上微微蜷着,柔软的嘴唇蠕动着,偶尔叽咕出旁人听不懂的喃喃梦呓,有种孩子特有的天真与贪婪。

      可真是打包卖了都不知道。

      “你呀,”
      莲叹了口气,绕出吧台无奈,俯身把她小心抱了起来,
      “这都三年了,一点也没学乖,可怎么好呢?”

      ……

      被妥帖安置在软塌上,无声等门外莲的脚步声远去,露在黑暗里挣开了眼睛,平躺着,静静凝视几乎要压到自己鼻尖的低矮天花板。
      呼吸均匀而平缓,就像是已经睡着了。

      在这一刻前,露想自己大概是害怕的,害怕真的接受止水再也不在,即便是三令五申,强迫头脑接受,窝囊废的记忆细胞,依旧拒绝回忆关于那人的所有大事小事。
      ——可见依赖酒精装醉虽说废物,但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她可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想自己清醒地记得,有人在九天前的上午,还笑着嘲笑她的浴衣,又和她说好晚上结束任务就再会来陪鸣人逛街,结果有人爽约害她从头到尾既要留心留在他身上的御守,又要分神给自己扯着幻术当马甲盖着,累不至于可麻烦得要死,好容易感觉到御守上查克拉的变化,却是……
      再也,难再见了。

      早知当初就别管那个混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被跟踪狂监视了,直接用能感知周边查克拉变化的术式的了。

      只是不知道,那人,就连被剜眼那样的伤,都没能让御守里的查克拉跟着变化;那在水之国的边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看不见的伤口,会有很多吗?

      会吗?

      会吧。

      露抿了抿嘴,似是隐忍地咽下一口溢到嗓眼的血,隔着衣领一言不发地紧紧攥住带着体温的红珊瑚,心中反复默念不要紧。

      她不是人所以,不要紧。
      虽然需要时间但,不要紧。
      ——不过是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紧。
      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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