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穿成大圣的金手指后》趁雨听江流

15、第 15 章

　　远处的火光慢慢消失了，烟尘越来越淡，最终看不见了。这就等于说，那些不管活了多久，生前怎样笑过哭过的生命，尽管刚才还兵戎相向，现在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一同化作了灰烬。

　　“死掉，是很正常的事。”孙悟空平静地说，远处的天空又恢复成了温柔的蓝色，那样干净而包容的颜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弱小的妖怪，能继续活下去就很高兴了。”

　　赵绶想了好一会，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清楚他的意思。
　　不爱读书的理科生，比如赵绶，对比较含糊的话理解起来总是很费劲的。
　　可他生而为人的敏锐第六感，让他也不敢去晃着孙悟空的肩膀，让他说人话。
　　他的意思是说，这些妖怪都毫无人性么？
　　……哦，他们本来也不是人。

　　但是孙悟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是赵绶一直想要的那种，有点低沉又磁性的声音。压低了说话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成熟又可靠，但高兴的时候又会显出少年般的清朗和骄傲。
　　“所以我哪怕要渡无尽大海，哪怕要去人类世界伏低做小，学一套我不喜欢的行为规范，我都能赔着笑接受。我不想每天担惊受怕会不会随时死掉，就要拜师变强。”
　　“在妖界，弱小就是原罪。弱小的生命死掉，和一棵树死掉，没有什么区别。”

　　这并不是赵绶熟悉的孙悟空。他大约是憋了很久了，今天赵绶问起，他才会说一说心里话。
　　反正赵绶只能和他单线接触，美猴王这么说心里话，其实和对着树洞聊天区别不大。
　　秘密都不会被泄露出去。

　　赵绶和树洞的区别确实不是很大。
　　他皱着眉，还在做阅读理解。
　　孙悟空的话一听就是高考语文卷里那种要划出线来解释意蕴的重点。
　　而他赵绶，在上大学的那一刻，就把做阅读理解的那套技能欢呼雀跃地还给了老师。
　　他对深沉宏大的命题一向苦手，现在只能靠着天赋的八面玲珑判断出来孙悟空的心情，于是明智地转移话题，另外找一个能说人话的问题。

　　“那么，”赵绶问他，“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这个问题类似于中国人的“吃了吗”，属于无关紧要的社交问候，赵绶其实对美猴王的心情不是很感兴趣。

　　但孙悟空沉默了很久，他坐在树枝上，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远方，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叫赵绶都有点毛骨悚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问出了怎么样一个死亡问题。

　　直到统计出死伤和俘虏人数的手下寻来，孙悟空跳下树，他也没有回答赵绶的问题。
　　赵绶在心中记笔记，日后要避开这个话题。孙悟空心中却还在思考。
　　是啊，为什么他会不高兴呢？他是花果山的王，打赢了这场战争，他的荣耀再次加冕，齐天大圣的名号更加实至名归。
　　他本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来禀报死伤人数的是孙悟空手下的四个主要文官之一。
　　这已经是一只很老的猴子了，走路都有些发颤，孙悟空勾销了地府的生死簿，让他免于老死的命运，对他来说也不知道是否是幸事。但看他将一个个数字报上来时褶子都笑开了的样子，应当还是乐意的。
　　老将说：“这次花果山死亡共计七百八十三人，其中猴妖仅死亡七十二名。”

　　孙悟空点点头，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想起来方才手下回禀时已经说过，四官之一的另一位老猴儿不幸遇难，而两位老将关系似乎向来还不错。
　　他想起赵绶的疑问，便打断老将的侃侃而谈，问道：“听说你的老朋友死了，你难过吗？”

　　老将愣了一下，真心实意道：“难过啊，花果山死掉的七十二只猴子，我都认识，我都难过啊。”说到死亡，他苍老的面庞上都笼上了一层可怖的阴影。
　　但他很快就又喜悦起来，仿佛借着这个喜气洋洋的情绪，就真的将死亡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一样，“但天兵比我们死的多得多呢。我们打赢了不是？赢了活着的人才能继续活下去，一想到这个结果，就很高兴。”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大王您不高兴吗？”

　　孙悟空笑了一下，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摆摆手，示意老将转回正题。
　　老将就又兴致勃勃地道：“我们缴获了兵器一千多把，经过实验发现，和我们的新兵器质量差不多，甚至还略差一些。这可都是大王您的功劳啊！”
　　“若不是您制造出了新兵器，这次的死伤怕是要不计其数呢！”

　　赵绶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孙悟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经过这个老猴儿的几句对话，他却似乎隐隐地，把握到了这个宏大命题的主旨概要。
　　妖界生死都是常事，正因为看多了死亡，才会看淡，生者的目光才会更多地聚焦到接下来的生活上。他们都是弱者，弱者在关心自己的命运之外，又有什么精力去哀悼逝去的生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孙悟空不是。正是因为他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没有了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他才能在面对战争后果的时候，和赵绶微妙地站到统一战线。
　　他们能超脱对生不遗余力的渴望，去更多地关注死亡。

　　赵绶想，这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仓廪实而知礼节么？

　　他在现代的时候，短短二十年，经历的已经比有些人的一生都更加波澜壮阔，但整体大背景下的安定仍旧让他显出“何不食肉糜”的单纯来。因此他能与游戏面板和孙悟空针锋相对，为一点钱财斤斤计较，绝不肯吃亏。
　　但在活生生的战场面前，他才发现，他的眼界使得他以往做出来的行为多么稚嫩。
　　他不得不去思考，如果他死了，他挣下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呢？
　　他以往是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的，这个问题应该在他老了或者身患重病时才需要去思索。但当真到了这个时代，经由这场战争，知道了这里生死都是常事，他便不由得要去想——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遇到生存问题该怎么办呢？

　　而在这种时候，老猴儿说，他的武器大大减少了伤亡。
　　那些只存在于理论概念中的兵器优势，一瞬间就化作真实的战场面貌，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沉默着调出游戏面板，忽然便觉得，之前那个只想着每一把兵器能给他带来多少利润的自己，天真地有些陌生。
　　他终于懵懂地，在死亡的刺激之下，意识到了那些小妖们欣喜若狂的情绪背后体现出来的，那些武器的价值。

　　在一场极其盛大的庆功宴之后，当整个山头都将亲友逝去的悲痛化为对战争胜利的欣喜，痛痛快快地在酒里发泄出来之后，孙悟空就发现，他体内的那个神神秘秘的小妖怪，有点儿不一样了。
　　以往他小气得很，为别人做了什么事是一定要索取报酬的。孙悟空向来仗义疏财，看不惯他这种斤斤计较的行为。但合作伙伴嘛，又不是兄弟，大家求同存异就行。看在花果山的势力越发壮大的份上，孙悟空对赵绶的这种毛病也很包容。
　　这把打赢了，孙悟空就在等着赵绶向他提要求。他心里有数，不管是自己拔高了一大截的战斗力，还是小妖们减少的伤亡，这都是赵绶的功劳。因为这些，赵绶提要求是应该的。

　　可是他没有。

　　孙悟空等了一天，想到赵绶可能要更多分成——他以往就这样，爱财如命。也想到赵绶可能再想个什么新奇的招折腾他，唯独没想到，赵绶会说：
　　“我们把大家的兵器，再升级一次吧。”

　　当初他们制造兵器，赵绶考虑的就是走大批量的路子。因为算来算去，最好的兵器性价比其实不高，物美价廉的一次升级版最有赚头，对他俩来说也最省时间。
　　孙悟空还是让出了几分利，才叫赵绶同意为将领们将兵器升级到最好的状态。
　　现在，他怎么忽然肯了？

　　孙悟空惊讶了一下，很快想到赵绶昨日问他的问题。他看起来粗枝大叶，其实心思通透，转眼间便悟到了赵绶的想法。
　　他没刻意挑破，怕小朋友会尴尬。但笑着应下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果然还是个妖怪崽子啊。
　　没有经历过风雨摧折，才会有这么柔软的一颗心。

　　为所有人升级兵器这件事，麻烦确实是麻烦，但实际做起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孙悟空现在发现自己并不必亲自动手拿什么杂草之类的东西，他以往是被赵绶误导了。只需要一个小法术，这些东西就会自动缠绕到兵器上。
　　然后赵绶瞪一瞪眼睛——其实不瞪眼也可以，但他习惯了——心里一动，这些兵器上就会划过一道两人已经见惯不怪的白光。

　　等白光散去，就算升级好一批兵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