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47、节四

　　咕噜咕噜！
　　几门火炮车很快被推将出来，停放安稳，角度调好，炮口都对着一面城墙。几个士卒手脚麻利地装配好了石弹，燃起了火把，就等下令点火。
　　皮士坤见火炮已经就位，狂喜地叫道：“好！快！给老子轰！把这群土鸡瓦狗轰成稀巴…”
　　咔嚓！
　　哗啦！
　　话还没说完，几门火炮在一瞬间被掀了起来！几架炮车不知被何物击的粉碎！
　　咕咚！咕咚！咕咚！火炮翻落在地上，烟尘过后，那炮车的位置上插着几根铁矛，能射出这种铁矛的只有城头的强弩车！那些火炮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炮身虽然无恙，可那炮车是木制的，碎的碎、散的散，根本经不起强弩车一击。
　　“啊！”有个士卒大叫了一声，指着一门斜倒在地上的火炮，皮士坤仔细一看，原来那火炮已经点了引线！只听见一声巨响，炮筒子崩了起来，旋转着冲自己就砸了过来！皮士坤吓得双瞳猛缩，整个人立即蜷缩在地上，炮筒子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扫翻了好大一片人马，登时便传来了一片哭爹喊娘之声。
　　轰！
　　哗啦！
　　有一发炮弹倒是成功的放了出去，但只打到了城头的一角，敲碎了一些砖石，对墙体并没有什么威胁。
　　“谁负责的那辆车！看准点！再听见炮声我扣你饷银！！”城头上监察动向的令官厉声喝斥着弩炮手，有个弩炮手忙不迭地接过了锅，回道：“是！头儿！”对身边的弟兄喊道：“赶快装填！我这就把它灭了！”
　　“唉！”皮士坤一声长叹，他本想趁乱用火炮破了城墙，不想那城头上的岗哨早就盯准了这边的动向，没给他留一丝的机会。
　　火炮作为攻城武器射程较短，只有一百五十步，而强弩车的射程有二百二十步，明明射程被克制，皮士坤为什么还要选火炮呢？这要从洪都城墙的构造说起。皮士坤与原洪都的太守胡美曾是故交，很早以前就听胡美谈起过洪都城墙的构造，洪都的城墙与多数的城池不同，是典型的砖石混合砌。
　　说到砖石混合砌，就不得不提城墙的砌法，寻常的城墙有三种砌法，其一为“土坯垒砌”。土坯垒砌，顾名思义就是用夯土搭建起来的城墙。这种城墙成本低，只能防个山贼土匪，经不起长期的风吹雨打，投石车便是这类城墙的天敌！当然世事无绝对，有些夯土城墙还是非常结实的，例如用“蒸土筑城法”、“舂（chong）法”等秘法制出的墙，也能防得住一般的投石车。投石车的等级也有详细分类，单梢炮就是一般的投石车，还有双梢炮和三梢炮，直到五梢炮。梢就是杆子，也代表承重，杆子越多承重约大，所投掷的石头也就越沉。像“蒸土筑城”、“舂法”的城墙虽然能扛得过单梢炮，可还是抵不过双梢炮的打击。
　　其二是“青砖砌”，青砖砌是当下最常见的城墙制式，大多数的城墙用的都是青砖砌，墙面使用青砖，内部则填上黄土、夯土、黏土。由此法搭建起来的城墙比土墙结实，它才是投石车真正的对手，如果双梢炮打“土坯垒砌”绰绰有余的话，打“青砖砌”就如同隔靴搔痒了。想破“青砖砌”就必须双梢炮以上了，眼下汉军最高的配备是五梢炮，所以打一般的城墙都没有问题。
　　其三就是洪都的“砖石混合砌”，“砖石混合砌”是最让攻城大将头疼的城墙砌法了！这种砌法极少，因为成本很高，难度也高。砖是青砖，石便是巨型条石，巨型条石的承重力好，又抗自然侵蚀，长城就有不少关隘的城墙均以巨型条石作基础。大型条石墙坯砌筑到相应的高度后，上面再砌青砖，由于青砖的体积小，重量轻，使用灵活，便于施工，所以就用来砌筑在城墙的上层。砖石混合砌筑的城墙，结构更加坚固，对当下的各类攻城武器具有很强的抵抗能力。
　　关于洪都的“砖石混合砌”还有个传说，传说八十多年前，元朝开国有位大将名叫綦（qi）公直，他在攻克隆兴时（隆兴是洪都以前的名字），觉得宋军的城池（洪都）不堪一击，非常扫兴，便令投降的宋军建造一个“让他满意的城池”。他给宋军三年的时间，验查时候就用五梢炮，如果一天之内砸不开城墙，那么这些宋军就无罪得活；但凡有一面墙倒了的话，这些宋军就要被活埋在城墙之下！
　　然而綦公直在下了这道令之后便调离了洪都，可他言出必行的规矩所有人都知道，三年间这些宋军不敢有一丝怠慢。他们用了最为费时费力的砖石混合砌，还融入了一些秘制砌法，三年之后竟真的造出了一座异常坚固的城池。当时有专门官员主持了那次验查，用五梢炮砸了城池整整一天，只敲掉了一些墙皮和墙砖，城墙却是悍然不倒！洪都便以此成名！
　　皮士坤深知五梢炮是碰不动这城墙的，即使打得动，射程也不够，五梢炮的射程是二百步，比火炮多五十步左右，而方子明给墙头上装配的强弩车射程是二百二十步。再加上抚州门城墙的高度优势，大约提升二十步射程，只要盯紧汉军动向，必定死死克制住汉军现有的全部攻城武器。因此，皮士坤只能选用火炮。
　　攻城武器再次被针对了，皮士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看着自己的兵一个个的前去送死，直教他心中不忍，想要下令停止进攻，又怕陈友谅怪罪，他心中一阵难过，不禁掉下了几滴眼泪。
　　皮士坤正心中发堵，身后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转头一看，是张定边到了，皮士坤一见张定边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擦干了眼泪，奔到张定边马前，焦急地喊道：“张督军，张督军救我啊！”
　　张定边下了马，扫了一眼战场上的形式，问道：“有没有精准的炮手？”
　　“有啊，多得是，就是不让近前，上去就是靶子！我想趁乱来个浑水摸鱼都不行，上面盯的紧呢！”
　　“皮将军，你这浑水摸鱼学的不够好啊。”
　　“督军请明示啊！”
　　“先将这些火炮重新装配起来，同时准备二十张帆布，再调来二十名精准的火炮手，我教你如何用这浑水摸鱼之计。”
　　“多谢督军！多谢督军啊！”
　　皮士坤立即吩咐手下按照张定边的方案实施，士卒们收走炮筒，重新装配火炮车。这火炮车由两部分组成，炮车和火炮，炮车本身是木制车，火炮是铜造的，强弩车击坏的只是木制的炮车，火炮本身没那么容易损坏，依旧可以回收，装配好木车之后马上就能恢复使用。
　　不多时，汉军推出了二十多架盖着帆布的炮车，如此的声势浩大，城头上怎能发现不了，八发弩炮齐发，六辆炮车瞬间被掀翻，这次有两枝弩矛射偏了。
　　一阵烟尘之后城上才发现，六架炮车里有五架车里装的是木桩子，只有一架装的是真火炮。城楼上的大旗长一看中计了，大吼一声：“是障眼法！！快装填！”几个强弩手马上装填瞄准，然而张定边的这一手瞒天过海果然厉害，剩下的十几架炮车也不再隐瞒了，同时掀了帆布，调好了角度，冲着一面城墙！
　　轰！
　　轰！！
　　轰！！！
　　这一下宛如天崩地裂，抚州门的城楼左右晃动，房梁的灰如雪片一样掉落下来！朱文正和邓愈正在议事厅中议事，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加上天摇地动，让两个人顿时面如土色，都意识到事情不妙，还没等二人张嘴，门口报事的斥候喊道：“报！大帅！！城破了！！”
　　与此同时，汉军大帐也是一片哗然，有斥候来报：“汉王！城墙破了！”陈友谅一把撅折了手里的箭矢，大叫一声：“好！杀！杀！杀！”
　　城门西一百步左右的城墙被火炮生生砸塌了半边，三丈余（今约10米左右）的城墙只剩下一丈的高度，横着豁开了近两丈宽的口子！毁天灭地的威力让片那城墙的守军随城砖一起不知所踪，豁口两旁的守军士卒亦被震得失去知觉，爬都爬不起来！
　　“报！将军！五梢炮组装好了！”
　　皮士坤听到这消息高兴的差点哭了出来，失声吼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全推上去！给我往死里砸！为我死在城下的弟兄们报仇！！”
　　汉军鼓声震天，五梢炮纷纷斩断了绳索，硕大无比的岩石向城墙的豁口飞去，那豁口被撕得越来越大，城下的两万人马早已迫不及待，疯狂地向豁口涌去！

　　朱文正横眉怒目，拔出佩剑，对邓愈与在场的将官喊道：“随我来！！男儿战死沙场，方显大丈夫之血性！！”
　　将官们见大帅如此骁勇，当然不能示弱，纷纷拔出佩剑准备随着大帅同生共死。邓愈一把抓住朱文正的胳膊，沉着地说道：“大帅莫急，待我观察一下再做定夺。”
　　朱文正虽然红了眼，但没有失去理智，他心知邓愈老道，也许会有所对策，压下了激昂的情绪回道：“好！我跟你一同去！”说罢他便扶剑跟在邓愈身后。
　　此时城头上的守军正拼死地护住豁口，有些甚至直接跳到豁口处死守，汉军的云梯刚搭到豁口边上就被推了下去，因为云梯高过豁口很多，梯钩勾不住墙沿，汉军此刻又恨不得再把梯子拿回去锯短一些。
　　空中时而有五梢炮的岩石飞来，守军勇士不是被压成肉泥，就是被掀到城下，死伤惨烈。但守军将士依旧前仆后继，没有一丝退缩，豁口两边的调度也井然有序，滚木巨石源源不断，让汉军难以应对，即使破了城也攻不上去。
　　邓愈见了那豁口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对朱文正说道：“大帅莫急，还有一线生机！”朱文正见豁口处的大战异常惨烈，邓愈的士卒个个英勇，身上的热血又沸腾起来，毅然对邓愈说道：“邓将军，我这还有三千人马，统一归你调度，今日誓要与你筑起人肉城墙！让陈友谅这个乌龟知道我大吴多的是英雄豪杰！”
　　哪知邓愈并没有被朱文正这一大义凛然的说辞所感染，冷冷地回道：“堵不了多久的！”
　　“啊！那...那怎么办！”
　　邓愈叫来令官，传令道：“传我将令！城门第十百夫队着巨盾阵出城迎敌，守住缺口！”
　　朱文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摇了摇邓愈的胳膊问道：“什么？！出城迎敌？老邓！你是不是被吓懵了？”
　　朱文正这一句话把邓愈逗笑了，回身对朱文正说道：“大帅放心，我还留有一手，能保洪都今日不破！”朱文正见邓愈如此沉着，且眼神异常坚定，这句话也说得胸有成竹，便知道他一定知晓如何应对。而反观自己，虽有一腔热血，但毕竟战场应对的经验还不够，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而这次正好是个机会。他想罢冷静下来，将手中佩剑压回剑鞘，坚定地回道：“好！邓将军既有妙计就赶快实施吧！一切听邓将军指挥！”
　　邓愈谢恩之后继续传令：“让后勤备石料，现在立即抢修城墙！”
　　“啊？修城墙？这时候修城墙？？”
　　虽然邓愈的很多对策让朱文正感到莫名其妙，但是朱文正是何等聪明，已经渐渐明白叔父朱元璋把邓愈安排到自己身边的用意了。
　　三声炮响，抚州门的城门大开，守军这一反常的举动让临近城门的汉军无不惊骇，汉军正愁无孔可入，而今居然自行开了城门，这分明是鱼死网破的举动啊！汉军不容分说便向着城门涌去，看看守军这次要干什么，只见里面一片火光涌来，汉军见势不妙，这次学的机灵多了，之前也领教过守军的花样，不避其锋芒会吃大亏，不消指挥便分散开来。
　　门洞里推出十几辆火竹轮车（注：火竹轮车是中国古代常用的战争武器，由四五支桂竹搭建起来，上面载着柴薪等易燃之物，只有一支轮子，推起来简易轻便，点燃后常用于开道或者突围。），这些推车的守军行动异常迅速，如数十条火鼠窜向四周的汉军，将车中的火引没头没脸的倾泻出去！由于势头猛，距离又近，汉军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前排的士卒避之不及，身上、头上都淋上了火油，沾了火引，登时便烧了起来！汉军士卒一个挨着一个，霎时间就串成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