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48、节四

　　“后撤！快后撤！”
　　“护城河有水！”
　　有个经验丰富的副将大声喊喝，百夫长听令马上进行调度，虽然调度得比较及时，可先头部队还是烧死了不少，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火墙。撤到护城河里的士卒浸在水中缓解身上的灼痛，没有被烈焰波及的忙用手中的盾牌盛水灭火，正忙得不可开交，这时门洞里又传出咕噜噜的声音。
　　这次推出来的是数十辆塞门架器车（注：塞门架器车是中国古代常用守城武器，常用于城门被攻破时用于堵塞城门的器械。车体多为木制结构，也有半铁制结构，车前装有数把利刃、长钉，两支轱辘，后有撑架，稳定性好，由于较为沉重，至少需要两个人才推得动。）护住城门口，车与车之间严丝合缝，死死地堵在汉军入城的路上。

　　“环阵出击！”百夫长老邢挥着旗子一声大吼，之后又是一声沉闷的回应：“得令！盾阵推进出击！”
　　老方指挥着刀盾手推着兽面巨盾列阵先行，其他巨盾手将□□手、刺枪手包在里面，盾与盾前后连接紧密，同时向前推进。以往的巨盾都是由刀盾手背着的，而这次却是推着滑行前进的，巨盾下面不知何时加装了两个轱辘，完全跟得上刺枪手和□□手的行军速度。
　　“大佬，多亏你改装了巨盾，这下省了不少气力。要不等咱们冲到那儿也累得够呛了！”
　　“战场上少废话！”
　　“是！大佬！”
　　面对如此多的汉军，老方不敢松懈，他知道这一次出城是拼上性命在赌，刀盾兵是整个大阵的前排坚守，不能出一点差池。自破了城门那日起，老方这两日总觉得惶惶不安，便带着弟兄们把守城的巨盾都加装了轱辘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果真派上用场了。
　　“刺枪队跟上！”
　　“□□手跟上！”
　　紧跟在巨盾手后面的是沐英率领的刺枪手旗队，六爷、葫芦、苏二也在其中，之后是老白率领的□□手旗队，个个也是如风如电，队伍的最后跟着一辆望楼车压住阵脚。（注：望楼车又名巢车。整个车身为木制结构，底座宽敞，有四个轮子，车上载着一根长约两丈的木柱，木柱顶端设有楼台，可载两到三个人，为的是方便观察战场上的动静以及发号施令。）
　　望楼车顶上楼台站着的正是百夫长老邢，手持令旗威风凛凛，楼台之上视野宽广，战场状况尽收眼底。望楼车刚刚推出门洞，老邢便看到了远处的五梢炮，随即将右手的方形令旗一展，横在胸前喊道：“停！”
　　望楼车不再向前推进，整个大阵也不再前进，老邢接着冲着城头喊道：“上边！别让那几门炮再喷屎了！”
　　老邢这话是在敦促城头负责强弩车的令官，让他赶快将汉军的投石车解决掉，否则不知哪一块石头飞下来将望楼车砸翻了，整个大阵就失去了眼睛。眼睛没有了，盾阵就只能被动挨揍，所以望楼车绝对是不容有失。
　　城楼上的令官何尝不想赶快灭了对方的攻城武器，无奈刚刚中了张定边的瞒天过海之计，必须把威力巨大的火炮车先解决了，才能腾出手来对付五梢炮。老邢发话的时候城上已经正在操作了，城头八台强弩加紧节奏，反复装填射击，没一会儿便把周围的那些五梢炮清了个七七八八。
　　当汉军扑灭了那道人肉火墙之后才发现，城门已经关上了，在豁口处多了一个千人的盾阵，将那个豁口包裹得密不透风。
　　塞门架器车包住外围，车与车之间严丝合缝，这是第一道屏障；巨盾手竖起巨盾阵形成第二道屏障；刺枪兵紧贴巨盾手蓄势待发，□□手手按箭篓严阵以待，望楼车压住阵眼掌控全局。与此同时，城内侧的豁口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队人，砸夯的砸夯，砌墙的砌墙，紧锣密鼓的修补起城墙来。
　　这一幕被汉军众将看在眼里，无一不佩服守城的将领，张定边更是不住的点头，称赞道：“好邓愈！好对策！临危不乱！上将之风！”
　　“对面守城的是邓愈？”皮士坤并不知道这守将是谁，而张定边并没有接这个茬，正色道：“快！不惜一切代价把那阵破了！不能让他们把豁口修好了！”
　　“是！”
　　四面八方的汉军疯狂地向盾阵发起冲击，老邢从容的操起手中双旗，注视着敌军的举动，静候汉军的冲击，他心里异常清楚，盾阵的任务就是守住口子。
　　“戍！（shu）”老邢竖起右手的方旗，下了第一道指令，阵中见旗如见令，刀盾手立即藏身巨盾之后，刺枪手马上举盾罩头，下一刻便是一片密集的箭雨泼来，但箭雨过后阵内没有一人伤亡。
　　汉军的箭雨过后，先行部队也奔袭到了盾阵的外围。外围是那塞门架器车，简称刀车，他们想挪开那刀车，无奈刀车紧密相连，无从下手，有机灵的汉卒用长枪挑动，试图撬动刀车，可那刀车沉重，根本难以撼动！
　　“寸步！”老邢将左手的角旗平端，下了第二道指令，阵中□□手迅速搭弓引箭，调整好角度与力度，蓄势待发。（注：寸步为□□手的内部指令，意思是最小射程。关于射程的内部指令一共有三枚，分别是寸步、关步、尺步。分别对应的是二十至四十步射程，四十至六十步射程，六十至九十步射程。指令不一样，弩拉开的角度和力度也不一样。此三枚令是令官根据望楼车上的巢尺做好距离定位之后而进行发令。）
　　老邢令旗一甩，几百名□□手松开箭弦，箭矢如雨，目标正是阵前刀车的位置！这些汉军正一门心思的撬来挖去，对这一手毫无防备，一阵箭雨过后全然死于非命！
　　城头上见阵中发令，也联动起来，豁口的两翼加派了□□手，按着阵中百夫长老邢的号令，也向着靠近大阵的汉军放箭。汉军本想趁大阵初设不稳之时一哄而上，一举推了盾灭了阵，没想到守军早有准备，从容应对，一时竟奈何不得他们！
　　没过一刻钟，汉军便组织起了第二次进攻，这次并没有一哄而上，而是列出一个个方阵，徐徐推进。
　　老邢见第二轮的攻击明显更有章法，知道怠慢不得，集中精力仔细观察敌军的动向。这次先头部队安排了诸多刺枪手，之中夹杂着很多手持镐、铲的工兵，为的就是对付外围的刀车。他们接近刀车的时候，老邢通过望楼车上的巢尺测量出了距离，迅速制定出两次攻击计划，分别选用敌人到了关步以及寸步的距离时进行射击。（注：巢尺，望楼车上的安插的标尺，是诸多望楼车必备的测量工具，合理的运用标尺来观察敌军行军速度，用来估算敌军进攻的时间，从而抓住时机削弱或者摧毁敌军。）
　　当汉军行进到了“关步”距离的时候，老邢把角旗斜着举向前方，喊道：“放！”
　　城上城下万箭齐发，汉军被射翻了不少，然而他们这次的准备也比较充分，箭雨的打击对他们威胁并不大，只有小部分人伤亡。箭雨刚停，汉军抓住空档冲着盾阵疾跑，老邢见敌人加快了速度，自己这边也要跟上节奏，赶忙准备下一次攻击。当汉军冲至寸步距离时，第二次箭雨也洒了下来，然而汉军依旧幸存了不少士卒，他们的目标就是外围的刀车，那些手持镐、铲的工兵终于掀翻了几架刀车，将外围打开了口子。
　　虽然第二批进攻的汉军几乎死伤殆尽，可是已经破了刀车，而且第三批进攻已然近在咫尺。
　　“毁车！”老方吼了一声，巨盾阵让开几条空隙，从里面蹿出来一些刀盾手，直奔那些被汉军掀得七扭八歪的刀车，每人负责一辆，也不知道从车上拔了什么零件，那阻挠汉军许久的刀车竟接连倒塌，尽数散架！
　　“对面考虑的真是周全啊！怕我们用他们的刀车对付他们自己的盾，趁着我们进攻的空档就把刀车毁了，为修墙争取更多的时间！”张定边一边盯着战场动向，一边不住的称赞。
　　第三批冲过来的汉军被一排排密不透风的巨盾挡在外面，百夫长老邢挥动方旗，巨盾的兽眼里刺出长枪，血光中盾前的汉军哀嚎一片！巨盾阵如铁桶般稳固无法撼动，远有□□手的吊射，近有刺枪兵的收割，无论多少汉军冲上前却也似以卵击石般！惨烈的攻击从午前一直持续到傍晚，这千人的小阵却在一波波浪潮的拍打下安如磐石，而最令皮士坤心焦的是望楼车后的城墙上，修缮工程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老邢、沐英、老白、老方等几位令官心中莫名的欣喜，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出城列阵迎敌，没有想到会配合得如此默契，如果能有幸返回洪都，相信这此经历将是他们莫大的功劳与荣耀！阵中的每个士卒也是如此的心思，虽然守了近半日都开始疲惫了，但是这阵无懈可击、固若金汤，让敌人毫无办法，士气自然不会低落。
　　城头上的邓愈看到此等情景，心中也很是满意，如此下去，精心布置的修墙计划就会顺利完成，以后再多布置几架弩车就不给敌人浑水摸鱼的机会了，即使再次破城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
　　想罢，邓愈觉得不会再有意外了，打算回议事厅休息一会儿，养好精神应付其他可能要发生的状况。他转身正要离开，突然发现朱文正还在举着佩剑呆呆地看着下面的盾阵，还一个劲的嘟囔着：“真是妙招啊...”
　　邓愈笑着对朱文正说道：“大帅！局势已经稳定了，我再去调动几辆强弩车，以防对面的攻城火炮。”朱文正听见邓愈跟他说话，也渐渐缓过神来，但他的心思全扑在城下的盾阵上，哪儿会听清邓愈说了什么，信口回道：“啊！好！你先走！我再看一会儿！”说完继续盯着盾阵的局势。
　　邓愈辞了朱文正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了朱文正轻声的念叨：“看来今天不一定会死啊！”
　　这句话一下逗乐了邓愈，他抿紧了唇却也差点笑出声来，顿时觉得朱文正态度强硬得有些可爱，也许自己还真不了解一起在这个城里生活了三年的大帅。
　　张定边已不忍再看到这种飞蛾扑火的打法了，驱马来到阵前，从一个□□手的箭篓里抽出一支箭，拔出自己的佩刀在箭上削削砍砍，做了一番改造。又从武备库里挑了一把两石的强弓，试了试力度，找了一块能伸开手脚的宽阔空地，一手持箭一手拉弓，对着望楼车的位置比量一会儿，静静的盯着望楼车上的百夫长老邢。
　　从张定边的位置到老邢至少有一百七十步（二百六十米）左右，一般人眼里老邢只有弹丸大小，这是寻常人不可想像的射程！但在张定边眼里，老邢就像一只兔子，此时正在草地上享受绿草和阳光，全然不知有猎人正在盯着他。
　　大阵又成功的挡住了几波进攻，沐英、方术、老白纷纷向老邢挥手示意，这是对长官能力最好的致敬。老邢也欣慰地擦了擦汗，正当他松口气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张定边风驰电掣般的将弓拉满，只听嘣的一声，羽箭伴着一声长啸脱弓而出！
　　咻——
　　这支箭像摆脱了风的束缚一般，自下而上，如祭在空中的法器径直扑奔老邢！
　　老邢的这口气还没喘下去，一抬头便发现眼前忽然多了一缕冷茫，他知道这是箭，可那箭的速度快得惊人，发现之时他已失去了躲闪的机会！箭不偏不倚，正中老邢的眉心，那一箭势大力沉，老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被惯性带了出去，翻身跌落于尘埃！
　　噗通！
　　沐英听到身后沉闷的一声，扬起一阵尘土，他还以为是投石车投来的石头，打算看看老邢的应对，一抬头却发现老邢已经不在车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头儿！”
　　“百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