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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节三 ...

  •   相城与姑苏相邻,道衍跟着商行的马队,第二日就到了。由于智及禅师并没有明确说明是遇到什么人或者经历什么事才能帮助道衍,是以此番姑苏之行只能靠缘分。这让道衍多少有些心急,只能先挂单在寒山寺,白日里就到姑苏城中走访,访的累了就回到寺中休息,如此反复了几日,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天,道衍在胥门城四处游荡,身前身后多是一些市井之人,再就是卖艺与做工的,也没有人与他搭茬,更没有什么蹊跷的事发生。虽然师傅说不急,但成日里在这走来走去,胡乱打晃浪费时间,道衍心中很是不忍,喃喃自语道:“来姑苏已然五日了,师傅也没说点化我的是人还是事,如果这儿真的有高人的话,一定不会轻易现身,看来我得主动一些,不能随缘处置。”
      道衍把整个胥门城的人上下都看了个遍,看得眼都花了,觉得市井之徒都像世外高人,就连无赖之辈也似隐士贤者,根本无从下手。
      “要是袁公在就好了,帮我相一相,我就不会费这诸多气力了。”忽然想到袁珙的师傅是个乞丐的扮相,道衍一拍脑袋惊喜地叫道:“大隐隐于市!对,这才是高人该有的扮相!”
      想罢便对乞丐留意起来,道衍满城里寻找乞丐,见到乞丐就问,逢着要饭的就访。找来找去,确实看中了一位,是一家当铺门口坐着的一个老乞丐。这老乞丐虽然衣衫褴褛,但两眼炯炯有神,道衍感觉他相貌不俗,于是凑到他身边坐下。老乞丐见突然来了个和尚坐在他身边,以为要化缘,就往旁边挪了挪,腾了些地方,不想道衍又凑近了一些,一脸渴求地问道:“这位....老人家,小僧有障缠身,不能见性自悟,望老人家仁德,广施恩泽,烦请开示!”
      那老乞丐听道衍讲完之后愣住了,根本不知所云,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和尚,又往旁边让了让。
      道衍心道:“往后退了退.....这是什么说道?像云门文偃一样??”道衍参不透其中玄机,又追问道:“恕弟子鲁钝,还是不太明白,烦请老人家明示!”
      老乞丐被问得不耐烦了,没个好脸的问道:“你带没带钱啊?!”
      “啊!...有,可小僧没有多带,只带了一贯!”
      道衍将身上仅有的一贯钱拿给老乞丐,那老乞丐一把抓过去,在手中掂了掂,嘿嘿一笑站起来就要走,道衍拽住了老乞丐的袖子问道:“老人家!还没有明示小僧呢!”老乞丐见道衍的袍子上也有补丁,便从那一贯上撸下来三四个铜子儿,扔在地上就跑了。
      道衍看看地上的几个铜子儿,心中尚在兀自揣摩这是什么用意的时候,老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又过了半晌,道衍方才品味过来:“呃...好像被骗了.....”
      “执着便是障.....万事不可太执着,犯了痴就不能自拔了!要随缘!”道衍一边回味刚才发生的事,一边不停的告诫自己不要心急,如今手头上连吃饭的钱没有了,只好返回寒山寺,今天也只能作罢。
      走回去的路上感到口中有些干渴,刚好看到个茶摊,身上还有几枚铜板,便坐下来要了碗粗茶,喝了没两口,便看见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茶摊子来了一位问路的异域女子,那女子高挑的身材,净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淡茶褐色的瞳孔,高高的鼻梁,面上遮纱。虽遮住了面庞,但依稀能看到脸庞的轮廓,单从轮廓便能看得出这是一位绝伦的美人,棕色长发披肩,绛紫色的帽兜罩头,身披绛紫色斗篷,穿一身白衣,此白衣非中原服饰,不似一般女子的宽袍大袖,而是短小打扮,紧随身形,更凸显出女子的身形玲珑有致。脚下一双长靴,也非中原所产,是由羊皮硝制过裁成的皮靴,还嵌着些晶莹剔透的宝玉珠子。
      这女子牵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马上有一条长包裹,手上牵着一只小小的行囊,看样子是经常赶远路的。
      茶摊的客人们和茶博士没见过这样的客人,纷纷盯着那女子,那女子走到茶博士近前问道:“请!...问!....甄勾先生是在这跳隆里住?....嘛?”
      这怪异的腔调显然是不太会说中原话的,那茶博士早被眼前这异域的美色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双眼睛几乎要镶在这女子的脸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耳中似乎听见了女子的声音,他有些不太确定,结结巴巴问道:“客官,不,这……这位姑娘……您再说一遍,我……没听太清!”
      这女子从马上的包裹里拿出一本书,翻开后对照着读道:“请问!甄勾先...森住....喇里?”
      “真狗?”茶博士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那女子使劲的点了点头。“还有叫这名字的?”茶博士本想讨好一下美人,可是实在无能为力,回道:“这胥门城我也算通透,还真不知道这姓真的人,是不是色目人啊?”
      那女子听了茶博士的问话,一知半解的摇了摇头。
      “....姑娘您可能要去其他地方再问问了,小的实在帮不上忙。”
      那女子听了笑了笑,冲着茶博士点点头道:“谢谢了!”而后牵着马走了。那茶博士摇了摇头,盯着远去的窈窕背影说道:“谁能叫‘真狗’啊!”一旁有个喝茶的客人笑着打趣道:“肯定是她弄错名字了!不过真是有股异域风情啊!”
      “嗯!说不上来的好看!我觉得比咱们九方阁的青逸姑娘有味道啊!”
      “是啊!今天算长了见识了!”
      “小点声!那可是色目人!”
      “对!对,小点声!”
      “叽叽喳喳......”
      道衍笑着听完这几个人的闲谈,两口喝尽杯中茶水便起身回了寒山寺。次日道衍继续寻访高人,不想又见到了那个异域女子,看着她这问问那问问,依旧是寻那个叫“真狗”的人。道衍想了想,走过去用波斯话问那女子道:“女施主,你是不是要找‘郑诟’,是个写曲子的?”
      那女子先是一愣,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和尚懂她的本族语言,高兴得大跳起来,一下就搂住道衍的脖子,开心得一双翦水秋瞳都弯成了月牙:“太好了!阿胡拉圣主保佑!我的行为一定是感动了圣主!所以才派你来帮我的!!!哈哈哈哈!!!”
      女子这一声,惊得街角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道衍身为一个出家人,眼见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位异域女子搂住了脖子,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那异域女子也意识到自己因为激动而举止失礼,马上松开手,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道衍也涨红着脸回礼,街角的人群众说纷纭,对着二人指指点点。那异域女子将道衍拉到一边,开心地问道:“这位师傅,你怎么会说我的族语?”道衍笑了笑:“这不足为奇,你要打听的人是‘郑诟zhenggou’嘛?”
      异域女子品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尖叫:“是啊!是啊!就是他!人称‘曲散人’,我就是来学他的‘子花叙’的!!!”道衍微笑着点点头,指着后面一个弄堂说道:“这就对上了,他家就住在从这数第二个弄里,最里面的一家就是,门口有对联,很容易找。”
      那女子听到这兴奋的大跳起来,也没理会道衍,兴冲冲的朝着那弄堂就跑去了。道衍看着她欢愉雀跃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很高兴,念道:“阿弥陀佛!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善哉!善哉!”
      事后,道衍又在城中寻觅了一天,依旧没有结果。已经一连七日了,事情毫无进展,道衍有些身心具惫了,这一日打算在寺中修养。早上又进入忉利天的禅境中体悟,依旧是无边的荷塘、女子的笑声,心中无比烦闷,想活动一下筋骨,瞥见那禅堂落了不少灰尘,于是找了趁手之物清扫起来。扫了没几下,报事的沙弥跑了过来,叫道:“道衍师兄!外面有个女施主找你!”
      “女施主?我在姑苏不认识什么女施主啊?”
      “嗯,不过她不是姑苏本地人,好像还是色目人!”
      “哦!那我去看看罢!有劳师弟了!”道衍似乎猜到是谁了,应该是昨天问路那名女子,不过今日为何到访呢?带着诸多疑问,道衍来到了山门外,外面站着的果然是昨日那名异国女子。
      那女子远处也看到了道衍,如小孩子一般冲着道衍跑了过来,面上尽是掩不住的喜色:“哈哈!找到你了!道衍师傅!”道衍害怕这异国女子的热情举动,让同门中人看到不太雅观,也有违风化,便有意的往后退了退。那女子也意识到了,不能重蹈上次的覆辙,跑到了道衍的跟前,双手一时想不起放在那里,左右权衡了半天,最后蜷在一起,欣喜的给道衍鞠了个躬。
      道衍不知她前来所为何事,便问道:“女施主怎么知道我的法号?而且怎么找到这里的?”那女子没有回话,先冲着道衍恭恭敬敬的做了三个手势,搞得道衍有些莫名其妙:“女施主这是?”
      “哈哈,第一呃(个)...是双手呃(合)十的活(佛)礼,第二呃(个)...是中原鱼(女)子的万胡(福),第三呃(个)是我们祆教的教旅(礼)。我不知道该怎么为先森(生)施礼,便都做了!原谅我昨天的不辞而别,当时太熬(高)兴了,以至于连谢都忘了说!”女子这诚挚的一番致歉,使道衍放松了许多,突然觉得这女子有趣得很,笑着答道:“你不会专程来说谢谢的吧!”
      女子连忙摆手道:“当然不似(是)!我似(是)来拜师的!”
      这话说的道衍一脸茫然,那女子见道衍不明白,便把昨天见面之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昨天,我按照道衍师傅所指的方向果然找到了郑府,见到了郑诟,郑先生问我:‘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我说不清楚,比划着形容道衍师傅的模样,他很快就明白了我说的。
      “哦?是个和尚?”
      “恩,请献身收窝为奴!(请先生收我为徒!)”
      “哈哈哈!”郑诟大笑道:“孩子,先别急,给你指路的那个和尚是不是瘦瘦的,脸很长,下巴上还有块貌似烫伤的疤?”
      “对啊!对呀!你们认知(识)嘛?”
      “你刚才遇到的那个和尚要比我强上千万,你何不拜他为师,我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姑苏,如果知道也要去拜会他!”
      我十分惊诧,问他:“献身(先生)是曲散人啊!我没有听到比献身名头更大的楞(人)了,而且‘子花叙’大街小巷都知道。那个和尚是什么角色?能让献身这样说话?难道献身想推脱吗?我可是满怀诚意来的!”
      “哈哈,孩子你莫急,你不是中原人吧?”
      “似啊,我从刺桐来。”
      “怪不得,中原这几年连年战乱,早已没人知道我这个曲散人了,就连多年的邻居都不知道我是个写曲子的。刺桐受色目人管辖,文化交流盛集,散曲便能深入民间,中原战乱,你这一路上见到有勾栏瓦肆演绎散曲的嘛?”
      “却是不曾见得啊。”
      “嗯,我从平阳逃落至此至今已有两年,当今天下混乱,凭祖上传了几滴墨水才能保了一个文书的饭碗,我也没心再写曲子和教徒弟,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给一位比我更厉害千万倍的师傅!”
      “这样啊...比献身还厉害啊....什么来头?”
      “呵呵,你不在中原当然不清楚其间原委,姑苏吴县有一位大隐,他是北海禅院的住持—智及禅师。他除了禅法高明,还有双绝,一琴,一棋,冠绝天下!他的曲子已入化境,我曾想拜他为师,但他从来不收才艺徒弟,只要想学找他即可,我每隔数日就要去吴县去拜访,每次拜访都是受益匪浅!”
      “啊!给我指路的那个和尚是智及大师?”
      “不,他不是智及大师,但他是智及禅师最得意的弟子,法名道衍!”
      “噢!原来是这样。”
      “我听过他写的几首曲子,在作曲的修为上已经与智及禅师不相上下。而且他不分派别,曲风上兼顾豪放与清雅,是难得一见的作曲奇才,曲作这方面能让我佩服的没有几个,但是道衍绝对是其中之一了!”
      “太好了!!北海禅院在哪?”
      “如果你在姑苏见到他的话,他一定是在寒山寺,明日我有要事在身,后日我与你一同去拜访他吧!”
      “太好了!多谢献身(先生)!后日早上卯时,我来找先生吧!”
      “....啊哈,好吧,这么早.....””
      “所以...所以我没等到明天就迫不及待的先来找你了,你果然就住在这!”这女子笑得格外灿烂,道衍头一次被女子如此崇拜,有些难为情,支吾地回道:“你....等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我姓蒲,双字天娇,我的家在刺桐,我虽然中原话说的不是很好,但是我很努力在学,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我自小就对曲作和华夏曲乐非常喜爱,希望道衍献身收我为徒!”这女子说着就要行大礼跪拜,道衍赶忙将她搀扶起来,为难的说道:“不要这样!我不能收你为徒!”
      蒲天娇一听这话,眼圈一下就红了,又跪在地上坚定地说道:“那我就长跪于此!等先生改变主意!”
      道衍知道一个女孩子从刺桐到姑苏不远千里,受了多少苦和艰险不说,这份恒心也是决然不能推脱得了,淡淡的说道:“其实不收徒我也可以教你的!”蒲天娇一听这话,脸上瞬间云开雨霁,又跳将起来,整个寒山寺和山谷都回荡着蒲天娇的笑声:“哈哈哈!太好啦!圣主的使者!!”
      “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师傅!”
      “.....别叫我师傅,叫我道衍就可以了。”
      “寺中留不得女客,我不能在寺中教你,今天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晨我们在郑先生家中再行探讨吧。”
      “好哇!说定了!明早我在郑先生家等你!!!”蒲天娇说完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下山去了,道衍也觉得蛮有意思,算是给此行添了些颜色。
      之后的每一日清晨,道衍与蒲天娇都在郑诟家中设场,三人切磋曲艺。教授多以道衍为主,有时候郑诟出去工作谋事就剩这二人,他们依旧风雨无阻。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这一日,道衍抚琴,蒲天娇清唱,郑诟打拍子,三人合作的相得益彰,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童把门推开一看,是个白胖的和尚。
      “是道清!?”道衍认出了来者,看样子是来找自己的,道清满头是汗,见到道衍就大喊道:“师兄!师傅马上就圆寂了,叫你马上回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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