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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节一 ...

  •   一声鸡鸣,一丝暖光倾泻在袁珙的脸上,这丝暖意并没有让袁珙安睡,而是让他失了魂一般漫无目的的走着,走了不知多久,实在走不动了,便沿着墙坐了下来。
      抬头一看,眼前是个大户人家,墙根盘踞了几个乞丐,空着的粥桶倒在地上,看样子是刚刚分完粥。那几个乞丐吃饱了倒在地上,死气沉沉的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袁珙叹了一声,随口说道: “我苦读数载,虽不是学富五车,也算有些真才实学。想用所学报效天下,无奈天下却是仇人的天下,世道如此我也认了。恨得是上苍你为何如此待我,你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不知道会比知道更好受......吃的人家,喝的人家,以后朝堂之上也是寄人篱下,任人摆布,与眼前这群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没想到不经意的几句话被旁边的一个老乞丐听到了,那老乞丐看起来已近耳顺之年,脑袋上已经不剩几根头发了,胡子由于长时间不洗理,油光的油光,粘连的粘连,嘴里只剩下几颗黄牙,黑黑的牙根,衣服破得只有一半披在身上,活像棵老树上挂着张破渔网。打量半天,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那双眼睛,如干涸陆地上渗出的水珠一般,晶莹剔透,异常犀利。
      那老乞丐冲着袁珙哼了一声说道:“年轻人!说谁是行尸走肉呢?学优就非要入仕嘛!?”
      袁珙没想到会有人会搭话,瞥了一眼搭话的人,是个老乞丐,淡淡的回道:“老人家得罪了.....我没那个意思...”不过最后的那句“学优就非要入仕?”在耳边萦绕了很久,袁珙突然觉得这话很是独到,马上起身对老乞丐鞠了个躬:“老人家!您的话颇有见地!!学生有一问,学优不入仕干什么呢?”
      那老乞丐合上双眼撇着嘴,一脸不羁的回道:“哼!你无非被人抢了功名,就在这颠三倒四的,还不如我这行尸走肉逍遥自在呢!”
      袁珙大吃一惊,“老.....老人家如何得知啊?”
      老乞丐指着袁珙说道:“从你的身骨就能看出你是南人,从你的仪态看出来你是读书人,从你的气脉看得出你祖上也是读书人。”
      老乞丐指着袁珙的脸继续说道:“你的下颚上撩,虽然丑陋,却是副贵相。眼睛更是与他人不同,一双鹅眼,透出心善贤良,眼里的血丝是宿醉与焦思所致,无法掩盖你透出的文礼之气,故而不难猜出你才华出众、通达广博。你目光呆滞是受到了刺激的表现,从气来看,胸中有两股气相冲,身世之气与世道之气相冲,才华之气与莫逆之气都相冲,此时你心中必是有解不开的心结,而这心结你刚才已经不经意的说出来了!
      ‘我苦读数载,虽不是学富五车,也算有些真才实学’这话说明你这次赶考有了个好的名次;
      ‘想用所学报效天下,无奈天下却是仇人的天下’这句能看的出你祖上受元人所害,故而你恨元人统治,不想为其所用,这就是刚才所说的身事之气和世道相冲。
      ‘世道如此我也认了,恨得是上苍你为何如此待我,你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些,不知道会比知道更好受’这句看的出是你的朋友拿了你应该有的功名,你以前曾受他恩惠,这让你很难对面他,这个便是方才说的才华之气与莫逆之交相冲。
      现下的你不知该做什么,更看不清未来的路。我说的对与不对?”
      袁珙听得浑身栗抖,仿佛全然被看透了心境一般,赶忙倒身就拜:“老先生神相!请为学生指条明路。老先生神相!请快为学生指条明路!”接着就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磕头,那老乞丐依旧不动声色,慢慢将手一抬,袁珙见老乞丐还要说话,马上停了磕头静静听着。
      “读书不只为当官,三教九流皆有人杰名士!你虽然与官位无缘,但以后诸多官场名仕还要看你的脸色!”
      只是一句便让袁珙热泪盈眶,像是黑暗中有人高举一盏明灯,再一次拜倒说道:“学生...学生该从何做起?”
      老乞丐从旁边的铺盖卷里拿出一本破旧的书,泛黄的纸页,上面不知撒了多少粥米汤汁,封皮上赫然写着《麻衣》二字。
      “麻衣相法知道吗?”
      “道家典籍,略知一二。”
      “恩,你来看看!”
      说着把书递给袁珙,袁珙恭敬的接过来,大致翻看了一下,通常流传的《麻衣相法》多为五官、手脚和身骨的特征描写,通过辨识这些特征便能定义一个人的贵贱,此等学术并不严谨,不能所用。而这本麻衣与他看过的大不相同,分三个篇章,分别是精篇,气篇与神篇,精篇讲“相面量身、抓肌摸骨”,气篇说“察言观色、闻声辩脉”,神篇谈“八字定位、相由心生”。
      袁珙不觉间看了近半个时辰,如饥似渴,如痴如醉,直到那老乞丐在一旁笑出声来,袁珙这才意识到失了礼法,马上捧书敬上,言道:“先生能否将此书....?”说着就在自己身上摸钱。
      “哈哈哈哈!不必了。你身上一共三十四文,莫说三十四文,三万四千金哪买的起我毕生所学。”
      袁珙惊得无言以对,他说的数目竟与身上的完全相符!以往都是在故事笑谈中听闻遇到能人异士,没想到今日亲眼得见,除了拜服就剩下心中的矛盾了。
      此书乃是仙人至宝,如果谈钱就定然辱没了仙人,能有幸窥得此书之一二,已然是脱皮换骨了,如果久而久之的研习,那岂不是也与眼前这位老先生一样,成为洞悉天地、了然前后的半仙之人!袁珙心中想要求书,但又不敢说话,只能双手举着书,不停地朝着老乞丐磕头。
      “恩,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书你拿回去研习吧。”
      听到这话,袁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双手端着书愣愣的呆在那,老乞丐打了个哈气继续说道:“把书拿走研习,相信日后你会有所心得,把相学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袁珙这才听得清楚,只感到气血上头,心跳加速,脸红得发紫,不觉间已是泪如雨下,往前跪行几步,再次给那老乞丐叩头问道:“敢问仙师尊姓大名,法拜哪家?以后也好认祖归宗!”
      那老乞丐往铺盖卷上一倒,扬了扬手示意袁珙离开: “不必了!我会于今夜子时故去,自有人替我打理后事,你走吧!”说完老乞丐翻了个身不再理会袁珙,呼呼的睡去了,袁珙不敢再叨扰仙人,叩首三次,拿起麻衣相法洒泪而别。

      袁珙讲到这里便停下了,齐五听得入神,不停的发出啧啧的赞叹。
      “原来先生真的得了隐士神人的相法!”
      “恩!传说是别古崖,但是先师并未留姓名!”
      “先生能得神人真传便是半仙之体了!!”
      “老人家错了,我通读了麻衣之后才知道,先师确是隐士,但不是神仙。相法也是一门学问,不是神法。不过是我们研习相法的方法有误,再加上江湖术士的叵测用心,一些坑蒙拐骗之徒常把相面和相手当做给人时运的推断,无异于盲人摸象,误打误撞,给相法带来了不好的名声,故而让世人产生了诸多误解。其实相法学问与医、法、兵等各家学问一样,都是现世之法,也需勤加练习和实践方能精进!”
      “啊...原来是这样,以前真的以为相法是神法呀。”
      “呵呵,缪传而已。”
      “对了,先生只一面便知老朽的身世,可否再预见老朽将来的时运?”
      “老人家有所不知,观相不能单从相貌来看,也要包括相手、量身、摸骨和感受你当时散发出的气,再结合你的八字才能推断出更远的时运。在下学之尚浅,想要看到你更远的气运,只能看了老人家全身方可知晓。”
      齐五一听马上解开衣扣,说道:“这有何不便?”将生辰八字告诉了袁珙,袁珙看了齐五的周身上下后苦笑起来,齐五却是纳闷,问道:“先生何故发笑?”
      “老人家一辈子并无牢狱之灾,此次是自愿前来,如果袁某猜得没错,应该是受人所托,来探我的虚实,我说的是与不是?”
      齐五闻听大惊,马上躬身施礼道:“先生果然神算,老朽多有得罪了。”
      与此同时牢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之前崇英渡口请袁珙吃饭的那个元人邱铁。
      邱铁差人安置好了桌椅,上了茶水果子,向袁珙赔礼道:“出此下策又让先生看了出来,实在过意不去,邱铁先赔礼了。”
      袁珙听了不好回什么,只能低头不语。
      邱铁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邱铁乃是在下汉名,普化帖木尔才是本名。家父是元人不假,可家母是南人!”
      此话一出让袁珙着实的没想有到,当时相了他的脸、手与身形,从而推断出他是元人血脉,但那南人的血脉却是没有看出来,一直以来自诩不相元人,可如今他只能算半个元人,这该如何是好?
      邱铁见袁珙为难,起身说道:“袁公不必为难,我这就放行,齐伯,叫狱卒开门!”
      袁珙没有接邱铁的话,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邱铁,说道:“大人请宽衣,告于我生辰八字。”
      邱铁见袁珙要为自己相全身,自然无比高兴,写了八字,脱了衣衫,袁珙详致的看过邱铁的全身相,拱手说道:“之所以不给大人相面,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便看出大人的祖辈是元人,并没想到您还有汉人的血脉,是我草率了!唉,没想到汉元两族已水乳交融!是我有些狭隘了!”
      邱铁拉着袁珙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说道:“袁公客气了,我诚然不知袁公的祖上受过我祖上的迫害,我只能替我祖上为袁公赔礼了。”
      袁珙听了一声叹息:“你我都是受害者,冤冤相报何时了,后辈还得继续往下走啊。”
      “袁公能够释怀,让我心中宽慰不少。其实我出身境地尴尬,在任何地方都备受排挤,这次圣上差我来江浙督管粮事,实质上是来试探诚王的虚实。诚王岂能不知,而我却不知道诚王是否真心投我大元,只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虽然我有汉人血脉,但我知道,我在诚王眼里不是汉人,而是元人。”
      “若是回朝更是一塌糊涂,皇后乱政,朝内朋党之争日益加剧,站错了队就会万劫不复。像我这种身具汉人血脉的元人本就不为所容,一旦有个争执更会因为此事而饱受抨击,唉,天天如履薄冰,日子过得惶惶不安。回还是不回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决断,所以只能来求助先生了。”
      袁珙听了叹道:“你有南人的血脉,我即使帮了你,也不算破了规矩。其实大人的官运不会太长,诚王的弟弟被元人所俘,他投降元人不过是权宜之计,随时可能反水。你的官运已是强弩之末,再强行留官恐怕要引火上身!大都、江浙你都不能久留。如果我是你,就先上奏朝廷声称水土不服久病缠身,再过几日找些亲信放话回去说你已经客死异乡,就能摆脱朝堂束缚。我见你身上汉人气脉里还有一支未断,连着的应该是令堂的远亲,回去问问令堂就应该知道了。你投了远亲离了苏杭,其实对诚王是件好事,所以他不会予以阻拦,此事便了了。”
      邱铁一听,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先生救学生于水火!感激不尽!”说着趴在地上行那五体投地的大礼。
      袁珙笑着扶起邱铁:“大人,咱们的事也该了了。”
      邱铁当然明白,赶忙爬起身,啪啪击了两掌,门一开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就是崇英县令,后面跟着齐五和衙役。
      崇英县令一进门就向袁珙赔礼,袁珙自然知道这是邱铁主使,县令也是迫于无奈,当然不能斤斤计较,也是以礼相还。齐五端来一盘银锭,足有三十余两,还有锦衣两件。袁珙用手轻轻一推一概拒绝,合上折扇,辞了众人,翩然而去。
      后记有云,三月后张士诚再次反元,苏杭的元人官办被张士诚屠戮殆尽,那时邱铁已然投了远亲,逃离了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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