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禺玄言》明公

22、节二

　　袁珙离了崇英县衙，继续寻找那位相法高超的隐士，一连几日都没有结果，无奈只能返回塘栖，下次再做打算。
　　塘栖县在崇英县的北方，也是个大县。苏杭富庶，几乎每个县都万户上下，这塘栖县更有二万余户，十几万人口，称之为州也不为过。县衙就在县城的正中，门面修的不大，可是庄严整洁，袁珙六年前就在这谋了个差事，原来只是个主薄，后来老爷发现他才思敏捷，慧眼识人，便让他当了师爷。袁珙升了师爷之后更加如鱼得水，用相法断案，不光断的准，给老爷的意见也比较妥帖，加上老爷的决断公正严明，这让县衙深得广大民众的口碑，从而在当地小有名气，无人不知。
　　这日正午袁珙下了小舟，没顾得上吃饭便来到了县衙，还没走到门口，两个衙役就认了出来，其中一个赶忙跑过来帮他拿行李，另一个已然冲到堂内上禀老爷了。
　　“师爷回来了！！老爷！师爷回来了！”
　　喊声穿过前厅直奔后堂，侧院的门帘子哗啦掀开，一个捕头带着几个捕快从里面迎了出来。这捕头弱冠年纪，眼睛不大，淡淡的眉毛，右脸的眉下有一颗黑痣，斜跨着佩刀，一身干练，正是塘栖县的捕头徐觉。
　　徐捕头紧走几步叫道：“师爷回来了！”
　　“恩，什么案子？”
　　“哈哈，真是瞒不过师爷的眼睛，确实有个案子。老爷这两天都愁死了，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赶紧去见见吧！迟些再给您接风！”
　　“恩，小徐，崇英的地头你熟不熟？帮我寻个人。”
　　“三年前追个逃犯到过崇英，认识了那的捕头，还是能说上话的。”
　　“好，回头我给你画像，求他帮我寻个人，一切开销走我的帐。”
　　“师爷见外了，我这点面子都没有还怎么混？”
　　徐捕头引着袁珙进了内院，刚一跨门槛，有个人鞋子都没穿便从堂内迎了出来，那人年近不惑，一身靛色绸布长衫，外罩一袭牙黄色无袖袍子，身形有些瘦削，头扎书生巾，瘦黄的长脸，一对书卷气十足的细眉，双眼炯炯有神，鼻虽不高，但山根顺直，方口含笑，蓄有短须，一脸的和气。后面跟着衙役拿着官服，那人紧走几步随即呼道：“师爷你可回来了！”此人正是塘栖的县令龚杨。
　　龚杨紧跑了几步抓住袁珙的手道：“哎呀，太好了师爷，我快愁死了！可把你盼回来了！”
　　“老爷，学生路上耽误了些时日，请恕罪！”
　　龚杨顾不得那么多礼法，拉着袁珙就往堂内走，“哎呀，时间不等人，赶紧帮我看看！这个案子真是让我为难！”
　　一干人等簇拥着袁珙进了内堂，这内堂的陈设非常简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面大屏风，这面屏风不是用来挡风的，而是拿来断案，上面勾勾画画都是涉案人员的名字，龚杨将它们罗列起来，方便观看和分析。
　　袁珙饮了口茶，展开折扇，看着屏风上的一个个名字。龚杨则指着上面的名字，开始为袁珙逐个介绍：“这是一起命案，案发地点是刘村村口的柴草堆旁，咱们先看涉案的几个人。
　　其一是亡者刘二贵，刘村人。死因是头部受重创而亡。死亡地点在刘村东面村口的柴草堆旁。死亡时间是两天前的子时左右。凶器已经落实，是一把铁铲。
　　一旁的徐捕头插了句嘴：“这刘二贵忠厚老实，村中有些人缘，除了爱喝酒没什么毛病。”
　　“恩，其二就是这未亡人刘巧儿，也是刘村人，她是刘二贵之妻。案发时没在现场，案发当日早上传讯她的时候，她正在家中睡觉。当问询刘二贵离家前后的过程时，她声称全都想不起来了，还说最近犯头疼病，我觉得有些蹊跷，这案子已经跟她有脱不开的干系，但往下怎么询问也是这个结果。”
　　徐捕头又插了句嘴：“袁公，刘巧儿外表可人，极为风骚，在嫁人前后均有传言，说她与多人有染，有诱凶杀人的迹象，有可能成生就是她通奸的对象！”
　　龚杨听了脸往下一沉：“小徐不要乱说！扰了师爷思绪。”
　　“是。”徐捕头退在一旁，不敢多言。
　　“其三，罪人成生。刘村人，原名成祁生，由于叫的拗口，又是刘村的秀才，总是书生打扮，就一直唤他成生。案发当夜自首，据成生招供说是在草垛旁碰到二贵，由于二贵喝醉，以为成生躲在草垛后面故意吓唬他，两人随即发生口角，之后愈演愈烈，争夺铁铲时成生失手杀人。死因是争执时的误伤，这也和证人的证词相符。仵作也验过了，伤处与证人、罪人所说都相符。”
　　袁珙听了有些诧异，问道：“喔？既然已经定案了，证据确凿，罪人既已认罪，怎么还不结案呢？”
　　龚杨连连叹息道：“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这成生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品行端正，勤学刻苦，是县里为数不多的秀才。我还有意将其栽培为我的主簿，总觉得他隐瞒着什么，那个刘巧儿也是疑点颇多，为什么会无端端的想不起来，一定是隐瞒着什么，故而迟迟不定案。”
　　“嗯！大人的直觉越来越厉害了，证人是谁啊？”
　　“王妈。刘村人，本案的证人。据她说夜里看到了成生与二贵争斗，亲眼目睹成生用铁铲将二贵打死。这个婆娘平日里说话都是添油加醋，先后的证词也都不太一样。”龚杨说完，徐捕头和几个衙役相视一笑，袁珙也笑着回道：“这个王妈说话浮夸，我也是略有耳闻。”
　　徐捕头笑着趴到袁珙的耳根说道“这‘刘巧儿与成生有奸情’就是王妈嘴里传出来的！那王妈虽然嘴碎，不过我觉得这奸情倒是有可能！师爷你没看过那刘巧儿有多骚！嘶！成生一个光棍哪抵得过那种引诱！”徐捕头露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袁珙也不搭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徐捕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多嘴，便又识趣的退在一旁。
　　“王妈以何生计？”
　　“王妈平时以卖鸡蛋、茶点维持生计，也靠给人说媒赚些外快。”
　　“嗯，案子里还涉及了谁？”
　　“恩，还有一个，郝三，孙村人，性格憨直老实。口供是郝三当天晚上请二贵喝酒，郝三的家在孙村，孙村与刘村很近，从村东口走小路，不到两里的路程，二贵酒后就是从小路返回刘村的，据说二贵走的时候虽然喝的多，但是头脑比较清醒。”
　　袁珙将案情捋了一遍，心里有了些眉目，问龚杨接下来如何打算，龚杨回道：“成生承认自己误杀，这已经是板上钉钉。而刘巧儿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好端端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这是最大的疑点！我觉得整个案子肯定跟她有很大的联系，有传言说刘巧儿诱凶杀人，这一点我是不太相信，以我对成生的了解，他是不会见色起意、杀人行凶的。这其中定是有蹊跷，我又问不出个端倪，所以得师爷你出马了！”
　　袁珙也觉得疑点颇多，需要重新排查一下。龚扬问该从何处下手，袁珙做出了初步计划：先让徐捕头调出县历，查出所有涉案人员的生辰八字，之后自己再去验看一下死者刘二贵的伤，再次便是勘察一下现场，最后再逐一和涉案人员见面，龚扬拍手称快，令徐觉随同袁珙立即开始办案。
　　袁珙马不停蹄，与徐觉立即按计划进行，先来到了义庄（衙门里停放尸体的地方），仔细阅读仵作写的验尸手据，接着给死者刘二贵验伤。袁珙盘查的甚是仔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不落下，徐捕头有些气味过敏，只能硬着头皮陪着，扯了块毛巾捂住口鼻，见袁珙查了许久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拐着弯的问道：“先生不是不相死人嘛？”
　　袁珙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在催他走，微微一笑回道“不错，人死精损气消神离，什么都相不出来，我只是想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哦！仵作说致命伤在天灵盖！”
　　“嗯，看样子是没错。”
　　袁珙反复摸索着前额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传来啪啦啦骨头和血肉混迹在一起的声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徐捕头看的腹内翻腾就要呕了出来，马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虽然感觉好点，可那声音也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毕竟念及自己也是个武人，连这个都忍不了就太让人看不起了，于是把唾沫使劲往下咽了咽，在一旁强忍着。
　　袁珙验完后擦了擦手，问道：“凶器在哪？”
　　徐捕头终于松了口气，吩咐衙役把凶器拿过来，没一会儿衙役承上了凶器。
　　“铁铲？”
　　“对！”
　　袁珙又仔细端详了一遍这个做工粗糙的铲子，木头把柄，铲头是铁的，乌黑油亮，后面还沾着些血迹。袁珙看罢让衙役收好，与徐捕头离了义庄，一同赶往案发地点。

　　“从刘村去孙村有两条路，一条是大路，大路在西面，两个村子靠西住的人家互相往来都走大路。另一条路就是小路，连着两个村子的东面。刘二贵家和郝三家都在村子的东面，所以从刘二贵的家到郝三的家走小路会更近一些。
　　刘村村口那条小路旁有个草垛，这个草垛本来是诚王举兵时遗留下来的马粮，后来这地方荒了，也没人来打理，凶案就发生在草垛旁边。”
　　刘村就在县城的旁边，等徐捕头介绍完了，两人也到了案发地点，村口的小路旁果然有个高高的草垛，地面上还斑斑血迹，自打发生了命案也没人再从这走了。袁珙观查了一圈之后让徐捕头站在草垛后面，自己从孙村的方向往刘村走，与二贵那晚走的是同一路线，发现小路前方的视线果然被草垛挡住了，需要绕过草垛才能进入刘村。
　　袁珙指着这高高的草垛问徐捕头：“成生晚上不在家睡觉，为什么会在这草垛旁？”
　　“他说是借着月光读书！嗯，是这么说的。”
　　“嗯...累了便倚在草垛上看书。”袁珙靠在草垛上体会了一下，又望了望去孙村的小路，而视线果然被这高高的草垛遮住了。
　　经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探查，袁珙心中有些眉目了，问徐捕头：“你要不要来分析一下这个案子？”
　　徐捕头见袁珙问自己的看法，赫然喜上眉梢，装模作样的先施了一礼，言道：“先生，那我就斗胆分析一下了，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那成生与刘巧儿必然有染！！”
　　袁珙差点笑出声来，假装咳嗦了一下，忍了回去。徐捕头也看了出来，一脸正色的说道：“我是假设！如果假设真的成立了，那么这案子不就破了？这不是您教我的嘛？疑案不都得先假设？”
　　袁珙又咳了两声，回道：“我是真咳嗦，我没说不对，你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