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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节一 ...

  •   袁珙与道衍离了洪都,一路北上,游历山水,遍访名士。若是花尽了盘缠,袁珙便支起相摊,和尚做些法事,共同填补生计。虽然活的朴素,可是天天非常自在,日日潇洒逍遥。如此同行了一个月,到了吴浙之地,临近了余杭,也快到了两人各自的桑梓。袁珙家住余杭塘栖,道衍要回姑苏妙智庵,渡口上两人分舟而行。
      道衍继续北行,一路无话暂且不说。只说那袁珙的心思,本打算与和尚同程返乡,可途中想起一件记挂已久的事端来。崇英县有一位相法高超之士一直无缘得见,此次返乡正好顺路拜访,这才离了和尚,搭了去崇英县的小舟。
      轻舟迎风而行,脚下碧波青青,水光潋滟,河中锦鲤跳耀,两岸长堤绿柳,青山云环雾绕,古洞烟霞,宛如画境,不愧是一等的风流之地。袁珙看得心血来潮,用扇子打着拍子,唱将起来。
      达之人兮无穷愁,
      愁之人兮少达修。
      庐中龙兮上云霄,
      江上鱼儿兮自逍遥。
      此曲词实非袁珙所创,而是裁自张三丰丹经中的天口篇,用在此处较为适宜,也表达了袁珙当时的心境,大意如下:若将天人之道已经参悟,纵使日子过得看起来穷苦,也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已经忘却忧愁烦恼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腾达之时,就像庐中之龙一样一飞冲天!纵横万里!平庸之时,就像这江中的小鱼,游来游去,欢愉自在!
      到了崇英的渡口已是晌午,袁珙早就腹中饥馑,打算祭了五脏庙之后再动身寻人,刚刚下了船,迎面来了个渔夫问道:“大人是不是姓袁?字廷玉?”
      袁珙警惕的相了一下眼前这渔夫,识出他不是歹人,才回道:“正是在下!这位老乡有何贵干?”
      “袁大人,您有一位朋友在福源楼等您。”
      袁珙问道:“朋友?我在崇英县好像没有朋友啊?借问一下是哪位朋友?”
      渔夫回道:“我也是传话的,他说您去赴约就知道了。”
      这福源楼是崇英渡口最大的酒楼,一般的鱼贩、商贾在这是消费不起的,有些头脸的人物才能跨进这门槛。袁珙看了看偌大的门面,迟疑了一会儿想要离开,这时门子迎了上来,问道:“您可是袁大人?”
      袁珙见门子认出了自己,也很想知道是哪位故知这么大的牌场,便微微颔首道:“正是在下,有何话讲?”
      “大人里面请!天字一号间!”那门子让进袁珙,由小二引入,到了天字雅阁一号,门一开,里面檀香阵阵,布置考究,桌边坐定一人,正在喝茶,此人个头不高,褐色锦衣,外披员外氅,高颧骨,满面红光,见袁珙到了马上离座施礼道: “袁先生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袁珙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这是哪位故交,于是问道:“不知阁下是?”
      这人给袁珙斟了一杯茶,回道:“鄙姓邱,名铁,字公悌。久闻先生大名,今日才得见面实乃憾事。鄙人听说袁先生今日从此经过,特尽地主之谊,为先生接风。”
      袁珙见此人慕名而来,先为他相了一面,心中做好盘算,回道:“官人必有事相求,请开门见山吧。”
      “哈哈!不急,咱们边吃边聊。”那人说着击了两下掌,门外小二早有准备,西湖鱼、龙井虾、香酥鸡、茶卤鸭一股脑的端了上来。袁珙行了半日有余的水路,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然而一看这桌上的菜肴,山珍海味均是上品,并没有急于动筷。先喝了一口茶,问道:“官人有话请说,不必客套。”
      “袁公博古通今,其实我要做什么先生一定早就猜到了吧?”
      袁珙在塘栖县确是小有名气,没想到出门数月这名声竟已经传到了崇英县,自己平日行事低调,见邱铁抬举自己,马上谦虚的回道:“官人过奖,小人徒有虚名,还尚未到未卜先知的境界。”
      “那我就直说了,先生的相术远近闻名,当今天下局势混乱,世事难料,我不知前程如何,特来请先生指点迷津。”
      袁珙见邱铁直白,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淡然的对邱铁说:“...官人可知小人有三不相?”
      邱铁自然没听说过袁珙的规矩,有些不安的问道“呃....尚不得而知,请先生明示。”。
      “一不相死者亡人,二不相痴傻疯呆,三不相鞑子元人。”袁珙说完平静地看着邱铁,邱铁迟疑了一下问道:“袁公此为何意?”
      袁珙施了一礼:“大人,小生就此告辞了,请自便吧。”说罢推门就要走。
      “等等!”邱铁赶忙跑过去拦住袁珙道: “袁公!慢走!袁公慢走!!....袁公果然相术精湛,您是怎么看出我是元人的呢?愿闻其详。”邱铁挡住袁珙去路,不住的央求着,袁珙见纠缠不过,只得驻下脚来,回道:“大人,其实猜出您的出身并不难——”
      “其一,相骨。南人与元人骨骼差异甚大,身材面相各不相同,虽然你身材不高,但你的骨骼并不瘦小,腰宽背厚,肌肉紧实。面相上颧骨甚高,南人颧骨也有高的,但是南人颧骨高瘦而无肉,汉人普遍也是如此,唯独元人,不仅高而且骨形圆,并且多肉,这是地域的普遍现象,这是我质疑你非汉人的原因之一。”
      “其二,观色。当我说到三不相鞑子元人的时候,你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从你微妙的表情中我读出你是怕了,怕我辨识出你是元人。察言观色也是相法中气学的一部分,每个人的声音、动作、表情在各个地域也不一样,南人、汉人、色目人、元人、东洋人、西洋人都有各自的行为特点与表情特点,你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微小表情让我看到了你的心境,这便是气的一种体现。”
      “其三,闻声。南人与元人说话的声音语调不同,南人声音普遍较为纤细,元人则普遍较为粗犷,在说中原汉语的时候你的尾音不正,而你却故意伪装的如南人一般,这种程度的伪装还骗不了我。”
      “还有一些疑点,不靠相术也能知道的,刚一进门的山珍海味说明你非富即贵;而这茶我只品了一口,一缕幽香在唇、齿、鼻三处盘旋,虽叫不上名字来,也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茶饮,是只有高官才有资格喝的上品;我在说话间有意放出‘大人’这个字眼,相信你被叫做‘大人’早已习以为常。如果是一般的员外被称做‘大人’马上就会有不自然和羞涩的表情,而你却毫无察觉,说明你已习惯了被称作‘大人’。所以综合方才所述,我推断你必是有品级的一方大员!”
      袁珙此番话一出口,邱铁听得目瞪口呆,听起来简单质朴,可分析的头头是道,半晌才缓过神来,回道:“袁公真是高明,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让您见笑了,小老儿明台大夫,四品的小官,只是世道艰难,时事不利,想求问一下未来的凶吉。”
      袁珙合上扇子,说道:“如果大人只为此事而来,那真是要让大人失望了。”邱铁见袁珙拒绝为自己相面,只得换了个话题,问道: “既然袁公不给元人相面,那另有一事能否请教先生?先生的相术从何而来,何人所授?”
      “先师别古崖。”
      “喔?听说是南海珞珈山上的神僧?”
      “在下也不知师傅身世,只与师傅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便把‘麻衣神术’传予了先生?!”
      袁珙摆了摆扇子回道:“大人有所误解,相术不过是命理、易学与相学的结合,其实与大众学问无异,大人若想习之,小人可做入门指点。”
      此话邱铁绝计不信,心中暗道:偌大一门学问岂是想学就学得会?况且初次见面定不是真心教我,客套一下罢了。想罢便不再做纠缠,对袁珙施了一礼:“谢袁公指点,实在是打扰了,请袁公自便吧。”袁珙也不客气,推门而出,离开了福源楼。
      袁珙在小摊草草的吃了一口,便起身向崇英县内走,走了一个时辰,口中感到干渴,看到旁边有家卖鲜货的摊子,便想买一个梨子止渴,货摊的货主是一位老汉,看见客人到了,问道:“这位官人,您要点什么?”
      袁珙渴得心焦,急言道:“来一个梨子!”
      老汉连连点头回道:“两文,我给您挑个大的。”
      袁珙掏出钱正要递给老汉,不知何时从旁边冒出一个彪形大汉,推开袁珙的手,夺了老汉打算递给袁珙的那只梨,咬一口吐在地上大骂道:“什么他娘的烂梨!酸的我牙都掉了!”说着一脚踹翻货摊,梨子桃子滚了一地,那卖货的老汉就急的哭了出来,抓住那大汉的臂膀喊道:“平时忍着你也就罢了!你砸我摊子让我一家以后如何生活!随我去见官!”
      袁珙被眼前这一遭弄得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泼皮大汉脸上有疤,长的五大三粗,抓住老汉的衣领,凶神恶煞般的喊道:“老东西!平时就你穷酸!今日特来消遣于你!”说罢一巴掌就将老汉打翻在地,袁珙还未见到过如此无礼的泼皮,赶忙过去挡在老汉前面,盯着那大汉厉声斥道:“泼皮住手!还有没有王法!!”
      行人和卖货的全都过来围观,可并没有人过来阻止大汉,也没有人说句公道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彪形大汉见袁珙挡在前面,指着袁珙说道:“我今天就是要整治他!你少狗拿耗子!”一把将袁珙推在一边,拿起地上的梨,板住老汉的脑袋往嘴里强塞:“尝尝你自己的酸梨!”
      袁珙拖着那大汉,转头冲着围观的人群喊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恶霸欺负人嘛?!”
      这些围观的人像没有听见袁珙的话一般,还是没有人上前帮助袁珙,都远远的看着。那老汉倒地不起,袁珙缠着那恶汉,恶汉见不得施展便攥着拳头,要冲袁珙动手!
      “住手!”正在这时人群中挤出来几个捕快,喝住了那汉子。

      “堂下何人不跪?”
      “大人,小生至正二十年贡士,这是凭证文牒。”袁珙说完从怀中拿出文牒呈了上去,县令看罢起身冲着袁珙拱手道:“原来龚师兄的师爷!有礼了!看座!”
      这崇英县令所说的龚师兄便是塘栖县令龚杨,而袁珙便是龚杨的师爷,在塘栖县也是有脸面的,又是大元时考的贡士,自然受得起县令这一礼。
      虽然设了座,可袁珙态度谦逊,并没有坐,而是站立旁听,县令也整了整衣装,继续询问。
      “方才闻得捕快说你们闹市斗殴、街头喧哗!?”
      恶汉往前跪走了一步,叩了一个头,一脸的无辜回道:“青天大老爷容禀,这老汉自己把货摊踢倒,讹诈与我!”
      那老汉急的又差点哭了出来,反复叩首道:“大老爷冤枉!这恶人反咬一口!分明是吃了我的果子,踢翻我的摊子!皆是因为平日里我不予他地皮钱!”
      县令点点头,问左右道:“可有证人?”
      袁珙见这大汉竟无耻至厮,向前迈了一步沉声道:“大人容秉,老汉着实受害,这恶汉恃强凌弱,小生亲眼所见!”
      老汉见袁珙如此帮他,冲袁珙叩头谢道:“先生大德啊!大德啊!”
      袁珙赶忙扶起老汉: “老人家不必多礼!天下人管天下事!”
      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袁师爷作证!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来人!将这恶汉拿下,重打二十大板!徭役一月!”
      “青天大老爷!”
      “大人英明!”
      还没等衙役动手,那恶汉便咆哮起来:“大人!我说的也是实话!难不成你们要官官相护嘛?”
      县令指着那恶汉叱道:“你一脸凶戾之气,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民!”
      那恶汉挺直了身子辩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大人,怎么能凭他们一面之词便定了我的罪!”
      “你还有甚说辞?”
      “大人,他有证人,我也有证人啊!不信你问问后面跟来的这些路人和买卖家!”
      县官也觉得有些唐突,除了袁珙确实没有过问其他的证人,“好!让你心服口服!袁师爷还能骗我不成?!”于是另差衙役叫几个随行的百姓过堂。
      衙役随即将门口听堂的百姓叫进来几个,袁珙回过头往进来的那几人脸上一扫,顿时大吃一惊,叹道:“不好!!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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