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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忆往昔 ...

  •   梁易安吸吸鼻子,冰凉的空气让她鼻子发酸。

      订婚了,呵。她反复咀嚼着他最后扔下的这句话,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震惊与难过。她也没有指望他守身如玉,更没有指望破镜重圆,他成家立业抱得美人归不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吗。现在早了一点而已。

      但是他变了,他真的变了。他以前也抽烟,但是因为知道她不喜欢,所以早就戒了。还有给人的感觉,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酒会一结束,她就马上回了酒店,累散了架似地往床上躺。

      以前,以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忆当初了。

      她说过,她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更没什么要在娱乐圈大展宏图的想法。要进娱乐圈的目的很简单,那时候她不过是一个追着偶像跑的小迷妹,进了娱乐圈就可以离他近一点,这就是她的愿望了。现在想想也真的挺没志气的,难怪她妈听闻她的想法后表现得那么痛心疾首。而她在跟她谈的时候还聪明地隐去了对周呈蕤的企图,把目标美化了一通呢。

      母上大人的想法就和全天下大部分的母亲一样,女儿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纵使不想再好好深造至少也要努努力去个好的单位找个稳定的好工作,再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美貌寻一个好夫婿,和她一样过上下半辈子无忧无虑的美哉生活。但女儿偏偏不争气,大学刚毕业不忙实习工作竟听信什么星探的鬼话,瞎忙着参加选美鼓捣着要进娱乐圈?娱乐圈是什么地方,是多么危险乱糟糟的一方混土,像她这么蠢笨的人到时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还给人端茶递水助别人好消化。

      但梁易安也就和全天下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一般,想当然地觉得,按部就班的生活的确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是无趣。人年轻还是得多去闯一闯,见多一点大风大浪才不枉费这半生出走。何况她自觉没那么蠢,危险意识还是蛮高的。

      再者,别听母亲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外公外婆可不是这样讲的。

      于是她稍微咳嗽了一下,正色道,“妈咪,你就当她去完成你儿时未能完成的梦想呗。我记得外婆跟她说你十多岁的时候不就是想参选港姐嘛,名都报了结果被外公打回来了,硬是没能成功参赛,这你不是多有遗憾嘛?要是你那时候成功参选了,还有王祖贤他们什么事啊?”说完她发现王祖贤跟她妈好像也不是很同辈,但不管了,至少她这话看起来让她很受用。

      她妈一下子倒是不说话了,神情还真像是陷在了回忆里。半晌,艰难而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随她去吧,她可不像她外公这么专制古板。

      凡遇上什么事,搬她外公外婆出来跟她妈说理总是特别好使。她妈和外公的关系总是特别微妙,明明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却总像有什么心结解不开似的。她知道在她妈年轻的时候特别反叛,因为她外公,按母亲的话说,就是一个特别专制古板,总是给子女加上诸多条件和限制的人。她妈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对于父亲的诸多命令就算她觉得不合理也不敢反抗,只是逆来顺受地受着。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羽翼渐丰,纵使深知父亲女必成凤的要求,在遇上她爸这个大陆来的穷小子之后竟也奋不顾身,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了。一向温顺的大女儿竟有一日反叛至此,这是她外公挠破头皮也未曾想到的,差点气出高血压。

      说起当年往事,她还常常觉得她妈真是个烈女。自己家境也算优渥,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却也丝毫不怕跟着她爸会受苦,坚决要跟着她爸。外公当然不肯,就和老套的粤语长片一样,什么把女儿锁在家里,什么帮她另觅良君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母亲走投无路下用未婚先孕来逼她外公就范,在外公“出了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的声声警告下,母亲最后跪在外公外婆面前磕了头,依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一别近十年,她妈再也没有回去过香港。也不是没有想过再见父母尽孝心,但是强悍如她外公,自然不会给母亲这个机会。甚至蛮横的中断了妻子与女儿的联系,让她妈心中更添怨恨。
      这一切的逆转还是从她开始。

      当她妈随着她爸回到老家后,日子却并不惬意。爸爸的老家是一个乡镇,民风淳不淳朴她不敢说,但她妈这样的大小姐做派肯定是不能讨人满意的。她从小就是被以淑女的要求来教育培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无论她爱人的心再轰烈坚定,也难逃婆婆的千锤百炼。她奶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她要的媳妇很简单,就是一个勤恳听话的,能帮她操持家务,贤良淑德能让儿子宽心的。她养出了全镇上第一个高材生,要个能让她满意的儿媳妇不算过分吧?她敢百分百肯定,她妈当时肯定是极度不受待见,幸好肚子里有一个,让婆婆无话可说。只可惜,她“不争气”,出来竟是个女孩。据她妈说,当时她奶奶看她的脸就是从欢天喜地到冷若冰霜。她心寒得不行。生出了个女儿,很快就被人冷落了,但幸好她长得可爱肯亲近人,才让她奶奶在日后稍微缓和了点脸色不至于让她日子太难过。虽然她奶奶不见得多么喜欢她,但是念在毕竟是亲儿子的骨血,而且认定她妈娇滴滴的肯定没有她带孩子这么纯熟,几乎包揽了照顾她的工作。在她三岁那一年,她妈又顺利地产了第二个孩子,就是她亲爱的弟弟梁哲南。

      现在虽然她总和他亲亲爱爱的,但其实在那时她可讨厌他了。他的降生于她那极度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来说可谓是绝佳喜事,从此以后他分走了她身上全部的关注。于她而言更不幸的是,爸爸在这一年得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机遇,他毅然决定要出去闯荡打拼。用她妈的话说,她早就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借着这个机会她迅速辞了工作,随着她爸前去大城市打拼。这下全家仅有的疼爱她的两个人都离开了,爷爷奶奶在他们临走前让他们放心地去,作出一番事业再回来,他们会好好照顾孩子。殊不知这个孩子,指的当然不是她。

      唉,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忘了,但是她没有。纵使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但是那种不受待见的冷落感,看着全家围着弟弟团团转的失落感深深烙在她心里。特别是梁哲南这小兔崽子十分不争气,恃宠而骄借着宠爱完全骑到了她头上。喜欢处处粘着她,她明明烦他烦的不行但是也没有办法。他粘着她的时候就知道欺负她,把她的东西占为己有她还无处哭诉,稍有不顺他意的地方他就去告黑状,惹得奶奶给她好一通打骂说她不知道让弟弟,这小兔崽子还一脸得意。

      那一次,明明是弟弟自己脚滑摔进了池子,是她念在爸爸妈妈的份上,奋不顾身把他救上来,结果这个小兔崽子就知道嗷嗷哭,也不知道帮她说两句话,结果那一晚奶奶一边照顾发烧的他,一边用农村妇女擅用的极尽难听的骂人的话把她好好教训了一顿,当然,打罚也是难免的。而她连回嘴辩解都不敢,因为她知道没有用。她以前试过了,没有用。

      很多事情现在说起来或许很轻松,她甚至可以用调侃的语气来情景再现一遍,但要是你真的承受过一次,才会知道那些伤有多痛,而且永远会在你心里烙下一条疤痕。

      这一切终结在她六岁那一年,六岁那一年她染了一次流感,生了一次极重的病。高烧41度,人都快烧傻了。爷爷在村里开会不在家,奶奶只好自己骑着车送她去医院,但是又不好扔下她三岁的弟弟,所以也把他带上一起。说到这里她要再狠狠地骂一次这个小兔崽子,姐姐都病的这么重了,他竟然在半路看到商店还有心思吵着要买新出的陀螺。她奶奶对谁都凶悍,唯独对他宝贝孙子耳根子软。她几乎都没怎么犹豫,就把车停下,跟她说,“闺女你在这等等我,我给你弟弟买个东西。”

      她还记得当时她那股头痛欲裂的感觉,听到这句话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转念一想这又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要是她不从,指不定又要被责骂说自己没有尽好姐姐的职责,不知道心疼弟弟。于是她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算了。她抬头看,祖孙俩早转身走向了商店,谁还等着征求她的意见。梁哲南蹦蹦跳跳的样子,让她差点想把他腿打断。

      后来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多年后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她才终于可以拼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她这个宝贝弟弟在小商店里可以说是流连忘返,买了一个又一个,等他们终于从小商店出来才发现她已经不知所踪。正午毒辣辣的的太阳,她41度的高烧彻底把她的防线摧毁,她昏倒在路旁。一个路过的,正骑着车从田里回来的好心大伯认出了她,立刻蹬着车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又有好心人帮着去告诉了她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赶到医院,经医生一顿严厉的批评才知道她就医得有多不及时,多危在旦夕。意识到严重性后他们立马给远在S市的爸妈打了通电话,让他们火烧火燎地回来带着她去了更大的医院。
      原来烧坏脑子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她以前听别人说发烧烧坏脑子,她以为只是骗小孩的故事。因为她高烧不退又就医太迟,她昏睡了一个礼拜才醒来。在这期间她妈哭得肝肠寸断,一行人在她病床前悔不当初。又有什么用呢,唉。留守儿童本来就苦,重男轻女家庭里的留守女童不是苦上加苦?

      但幸好她还是醒过来了,更万幸的是,她没有傻,只是变得反应很慢,还有混混沌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已。这种“失忆”也是她一场拯救,让她卸下了对爷爷奶奶和弟弟的怨恨,变得不经世事般无忧无愁。

      可是啊,偏偏她又还是想起来了,在12岁那年午夜梦回之时。彼时她正在S市的家里。那场大病过后她妈又重现了当年她的硬骨气,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把孩子留下给爷爷奶奶带,说什么也要带着两个孩子在身边,虽然现在日子还没有好到足以让两个小孩过上她理想中的生活,但是她经不起再一次意外。身为爷爷奶奶的两位长辈,重男轻女得让她心寒。她任婆婆吵得天翻地覆,一会儿骂的极尽难听,一会儿又打感情牌说儿子白养了,儿媳白眼狼。

      其实说到底,她不过是舍不得孙子罢了,你要是说把孙子留下孙女带走,指不定老人家还心里偷着乐。

      总之梁易安她妈头也不回地带着她们姐弟俩离开了家,临走前冷着脸和她奶奶说,“妈您也不需要伤心,嘉康(也就是她爸弟弟)媳妇的肚子也差不多足月了,定能生出个大胖小子让您接着续天伦之乐。”

      再说她爸,她爸也没有拦着媳妇。在这种家庭伦理大剧里最煎熬的怕还是做丈夫做儿子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男人最可怜了。但是幸而他斩立决,与父亲进行了一场“男人的谈话”后,又和奶奶彻夜长谈,然后就回屋帮着媳妇收拾行李了。

      爷爷最后还是拿出了当家作主的威严,她父亲也拿出了为人夫为人父的硬气和责任,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啊话说回来,她这一病不仅结束了她这种苦日子,还结束了她妈和外公两岸对抗的局面。她昏睡在床的这一个礼拜中,她妈彻底六神无主,第一次彻底服了软给家里打了电话。两个外孙出生都没到场,全当没有这个女儿的她外公,也头一次认了输。携着外婆火烧火燎地乘船赶到了S市,第一次见到了她这个外孙女。

      当人意识到这一面可能是最后一面的时候总是格外珍惜的,何况对他们来说,很可能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这惨痛的现实瞬间激发了他们的柔情,连和她妈说话都格外温柔了。这僵持了六年之久的分裂局面就这样破镜重圆。

      当然梁哲南这小子也好好被教训了一通。其实照他这么怂,欺软怕硬的样子,据说见到她死一般躺在病床的第一面就扑上来嗷嗷大哭了。小子心里还是有她的吧,梁易安得意的想,看小子还狐假虎威。

      看似结局幸福美满了,母亲大人和外公外婆关系得到了修复,她也脱离了苦海,小兔崽子也对她死心塌地唯她是从听听话话了,但是后遗症,也不是没有。

      浑沌的感觉其实很难受的,难受到她现在都很害怕。她觉得世界每天都是一团稀泥,她认不得怯生生拉她手的小男孩,认不得床前忧心忡忡地男人和长得那么美眼睛却红肿得顶难看的女人,认不得抚摸着她的头让她想避之而不及的老年夫妇。

      他们说什么就什么,让她喊的称呼名讳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因为她不记得。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窗外蝉鸣鸟叫对她来说都是最深的折磨。她以她的房门为结界,再不想踏出半步。她觉得消毒水的味道最能让她安心,她也讨厌每个礼拜一次的公事般的谈话,明明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而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还是想着办法假装很了解她的样子想从她口里套出点什么。后面换了一个笑起来很温暖和煦的姐姐就好多了。那时候她还不懂自闭是什么,但是就在最黑暗的浑沌里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慢慢地,认识了新朋友,接触了这个世界。

      大家都以为她忘了,其实她没有。但是她知道大家都希望她忘了,所以她继续假装她忘了。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都开心就好,她最不愿意的就是伤害她的家人。

      但有些恐惧和不安全感还是植根在心里。有时候很奇怪的,任谁看她都有一个顶幸福的家庭,父母弟弟全部都那么爱她,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但她还是常常惴惴不安,总感觉下一秒她就要失去他们的爱。她明明活在爱里,却每每感觉缺爱。她明明泡在蜜罐里,却比谁都更渴望爱。她没有安全感,不安全感时常将她包围。

      后来她看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童年的伤害是可以如影随形伴随一辈子的。她很爱她的父母,但她想,他们当时可能还是太年轻太任性了,很多事情自己还没想清楚想明白就冲动地去付诸行动,结果伤害的是自己最爱的人。她当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他们给予她全部的关怀和爱,她感恩还来不及。他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她哪里有不体谅的道理。只是她想,如果哪一天她到了可以为人父母的年纪,她一定要三思而行。因为每一个孩子都太珍贵了,她必须要做好准备才敢去承担这份那么沉重又那么重要的责任,她万万不能以爱之名去伤害了他们。父母,其实最应该经过考核才对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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