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戏》公子洛舒

2、剑宗

　　月下白衣无人见，
　　清灵渡外尽千帆。
　　陌上谁家逐风舞，
　　天音寥落水云闲。

　　这是后人胡写的一首诗，说的乃是一套失传已久的剑法和琴谱。

　　相传，这水云天音的创始人白初樱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曾经与清灵剑宗的开山祖师墨陵真人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但墨陵当时一心开山立派，忙于门中事务，野史里还留下一句他的经典语录：“女人耽误我悟道”。落寞的白初樱后来独自隐居，创造了一套剑法，名叫「水云千帆剑诀」。不若清灵剑意的虚虚实实步步为营，水云诀飘逸灵动，身法迅捷，观之华美，却招招皆是极为刚烈不要命的打法。江湖人传，水云诀乃是这世上唯一能克制清灵剑意的武学。然白初樱无门无派，传人甚少，不过百八十年的工夫，水云诀竟然就这么失传了。

　　不过水云天音之所以叫做水云天音，是因最后与白初樱偕老的乃是一名琴师，名苏卿羽，所创「九华天音琴谱」，与白初樱的剑法恰能琴剑相和。据说天音谱既能抚人心魄又可杀人无形，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这琴谱…也失传了。

　　莫璃习的这套剑法，正是水云诀。

　　可她好巧不巧，却是清灵山的第四代弟子。

　　原来，莫璃是被下山游历的师父捡回清灵山的。她的师父蓝桥，恰巧是墨陵真人的亲徒孙。

　　莫璃第一次遇见蓝桥，是在清灵山下的比武擂台上。区区第一本来已是莫璃囊中之物，不在话下，谁料人群中寒光一闪，台子上已立着个白发蓝裳的剑客来。细看形容，雪肤银鬓，修长眉目，正是蓝桥。

　　清灵山么…莫璃凝了凝神，蓝桥略一颔首二人便斗在一处。可她还是轻了敌；你来我往没出三十回，泛着青光的长剑便已架在了她颈子上，莫璃若再动一步，必定要血溅三尺。

　　“不算，再来！”

　　少女不服。她此时年方十五，正是初出江湖，鲁莽冲动的年纪。此番失了先手，莫璃一心求胜，为了千两的赏金竟浑然上了头。再出手，便是水云千帆，步步紧逼，招招拼命。

　　十招。“铮”的一声，莫璃的佩剑被击落飞出，引起人群一阵惊呼。

　　这应该是她自打入江湖以来输得最快的一回了，但是心服口服。

　　可俗话说得好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莫璃此番输了比武不算还露了水云诀的家底，这不就让台下押注的歹人盯上了。

　　这边厢刚散了场，莫璃只得了第二的五百两；那边厢便让人堵了。她这剑法凶则凶矣，却实在寡不敌众，很快身上就挂了些彩。幸好还有句俗话是这么讲的，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莫璃勉力支撑着与人缠斗之时，她第二次遇见了蓝桥。后面的便好猜了；他俩合力放倒了最后一个敌人之后，莫璃终于理所当然地昏倒在地上，掐人中都掐不醒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英雄有相惜之感。虽然这两句俗语并没有什么蛇皮联系，蓝桥却始终不忍把莫璃扔这自生自灭，便将她带回了清灵山上医治。

　　不知是伤了要害或是耽误了治疗时机还是两者皆有，莫璃竟昏迷不醒且高烧不退，在鬼门关上晃荡了好些天才回了神智。清醒了倒也罢了；可她这么一番遭遇，还是烧坏了脑子，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还识文断字，还认得花草树木瓜果蔬菜牛马猪羊，甭说从哪来到哪去师从何人家住何方了，脑子一片空白。

　　师父救莫璃狗命，还因山中不便收留外客之故收她为徒，于她有再造之恩。是以，莫璃对这位花白头发小白脸的蓝桥师父，极为敬重。

　　…………

　　接过雨霖铃手中的报表，莫璃低下头拿指关节重重地揉了揉眼眶。

　　“再帮我烧点水呗…我泡点茶喝，今晚不打算睡了。”

　　雨霖铃秀眉微拧，鼓着脸，一只手高高抬起却没落下，换成了手指避开莫璃伸过去的大脸，使劲戳了戳她的脑壳。“哎不是你这个人！”摇摇头拿着水壶走了，“拿你没辄。”

　　一会儿接满水咔哒咔哒又回来了，没好气的把水壶往插座上一怼。

　　“接着熬夜，哈？平时不用干就堆这一晚上，然后明天又不用上班了是吧？”

　　莫璃赶紧乖觉地赔着笑脸，“别嘛，你看这一晚上能干完的活儿干嘛拖个十天半个月嘛~等我明天能起来的话给你做好吃的诶嘿嘿嘿~”

　　“得！可别。就你，我要能指望吃上你这顿饭，我都得饿死。”

　　…………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砰。

　　“师姐！师姐呢！师姐起床了师姐！”

　　莫璃一激灵醒了来。这拍门的频率，这叫师姐的嗓门儿，除却那个小丫头片子，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摇摇晃晃地拉开门，掀开眼皮一看，红边白短袄，不是她师妹楹诗是谁。

　　“啊…咋了我的师妹…”莫璃脑子发沉，四肢乏力，不甚愿去寻思那个心知肚明的缘由。

　　楹诗师妹是师叔许同尘的徒弟，因入门比师父捡她上山晚一日，师父又比师叔资历略老，莫璃才堪堪当了这声师姐。师妹本是山下的一名画师，却生来有疾，不仅毛发皆白，瞳孔暗红，肤色晶莹，且个子长不太高，亦不可见强光。是故但凡白天，无论何时见她，都顶着个大檐草帽。

　　“师姐！今儿初五，该你起来做早饭啦！”

　　“唔…晓得了…”莫璃茫然地应了，转身又趴回了塌上。

　　“师！姐！！！”小丫头不依不饶地把莫璃拖了起来。别看师妹个子不高，还真真是一身天生的神力。“一院子十来张嘴可都眼巴巴饿着等你的早饭呢！”小嘴一扁眼看着便要掉下金豆子来。

　　十来张嘴…？莫璃在心里面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回，喔，行叭，算上后院自个儿养的仨母鸡和门口的老狗翠花，好像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张嘴。将头发简单绑了，拿凉水随便抹了把脸，莫璃便趿拉着鞋上后院鸡窝里摸了一把鸡蛋。如此，今儿便做蛋花粥罢。

　　把鸡蛋打匀倒进热粥滚滚的锅里，撒上一把葱花；切香菇的时候走了个神，险些将手指头剁下来。莫璃想起近来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搞得白天精神头都不好。梦里似乎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醒来记得也不真切，只有做梦的时候知道是连续的。

　　“诶诶诶都醒一醒，粥好了啊要喝自己盛~”莫璃端了咸菜往桌上一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嗯？师叔呢？”

　　一旁的师父轻轻嗤笑了一声。“他呀。”师父瞟了门口一眼，起身盛粥去了。

　　“咳。”不多时，门边袅袅婷婷进来个蓝白袄子的大姑娘，神色自若地往桌前坐了。

　　莫璃一口粥差点没喝进鼻孔里；众人却只是抬头瞅了一眼，见怪不怪的该吃吃该喝喝。

　　“这个…师叔他…”莫璃拿胳膊肘碰碰师妹，小声给她递着眼色。

　　“啊，习惯了。”师妹也不噤声，吓得莫璃又拿胳膊肘怼她一下。“没事师姐，你也会习惯的。”

　　许同尘师叔身量不高，头发颜色比较浅还没全白，本身长得秀气，面上也没画浓妆。他常年背一把枯木剑，不常与人言语，放眼整座清灵山，平素与家师蓝桥最为亲厚。

　　“粥不错。”师叔扒了口粥，清凌凌的嗓子里带了两分几不可闻的柔弱，“蓝桥…”

　　“啊？粥是不错，我这徒弟手艺见长啊。”蓝桥师父头都没抬，聚精会神地嚼着咸菜。

　　“我前阵下山，发现处宝地…”师叔幽幽地将师父望了一眼，“极适合修行。”

　　蓝桥一听立马把碗搁下了，目光如炬，“是吗！等我把事都交待完了，与你同去！”

　　莫璃跟师妹默默对视了一回，扁了扁嘴，低头接着扒饭。

　　自打莫璃伤好以来，师父一直也没正经教过她清灵剑意；倒是从山上的藏书楼里借了孤本的水云千帆剑诀给她，让她誊抄好了练习。

　　起初莫璃还疑惑，这水云千帆不是早就亡佚了吗，江湖上还有挺多人想要的，不然也不至于露一手就让人撵着打啊。后来才听师父说起墨陵老祖与白初樱的那段纠葛，得知了水云诀和清灵剑意的相生相克；原来剑宗留个孤本是为了知彼知己，妙哉。

　　不过剑宗弟子向来傲气，一向觉得「清灵剑意，天下无敌」；纵是水云诀再厉害，他们也不会偷偷去练的。更何况这两心法确实相克，若一人同习，难免经脉错乱，走火入魔。莫璃既已有水云诀的底子，自然是不宜再学清灵剑意了。

　　说起来这清灵剑意的有一点甚是有趣：剑术越高，头发越白。是故完全可以从弟子们的发色来判断剑法高低。像蓝桥师父那样的，算是已臻化境；怪不得莫璃会败在他的剑下。许师叔那样的，浅色没全白，也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除却同门弟子，当世罕逢敌手。至于楹诗师妹，生来白发，却成了剑宗女弟子里头最为勤奋的一个，大抵是为了让自己的剑术配得上自己的发色。不仅如此，她还是剑宗里头画画最好看的，画师里头剑法最高超的。莫璃这么同她讲的时候，师妹拧着衣角，小嘴一扁，哀怨地瞅着她，“这有什么用啊师姐…把这俩颠倒过来该多好嘛。”

　　“我有办法。”莫璃神神叨叨地低声道。

　　师妹立刻睁圆了大眼睛巴巴地将莫璃瞧着。

　　“回屋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莫璃要是知道师父这趟下山之后会发生这么多的幺蛾子，非提前打断他的腿…呸，说什么呢，打断自己的腿。

　　本来只当那日早饭师叔只是信口一提师父也是随口一答应，不想俩人还真就这么说去就去了，留莫璃和楹诗在山上大眼瞪小眼。

　　清灵山历来都鼓励弟子下山游历；不仅鼓励游历，甚至不明面上反对弟子谈情说爱。弟子私下里，都觉得这是墨陵老祖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才默许如此。至于坊间流传的，「清灵弟子必先历情殇而后剑术乃成」，大家多会一笑嗤之。

　　据说为了解决游历弟子的盘缠问题，清灵山还专门设置了一个「木人阵」来考察弟子；通过者根据表现皆有财物奖励。真的，清灵山可是太有钱了。宛昭尚武尚侠，每年光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为了拜入山门都是要削尖脑袋踩破门槛的，要考察资质心性不说，更别提那昂贵的学费了。不过收学费的那都是统招；像莫璃和师妹这种师父亲自相中的，属于关门弟子，就不要钱的。然，纵是再富裕的院子，伙食和洒扫都得自行解决；清灵山的规矩嘛，没法子，上头说那钱都投在硬件设施建设里了。

　　咳，扯远了。自打师父师叔俩人下山以来，日子愈发显得漫长且无聊起来。原本每日除了练剑，偶尔跟师妹打上几场之外，莫璃最喜和师妹一道抱着剑观看他俩切磋；那两人打的那叫一个你来我往，眉来眼去，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煞是好看。也不知他俩下山前可通过了木人阵没有；若是通过了，在剑阵中二人又该是怎样的风姿绝世。

---

作者有话要说：　　9102年了！终于要开始更新了哈哈哈哈~
大家多多支持！爱你们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