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长》未完成的将来时

9、镜中花 03

　　镜中花 03

　　张大佛爷家有尊大佛，金光闪闪很是壮观。对于初来乍到的梁湾来说很是新奇，张日山看她站在院子里许久，从房间里拿了件外衣走到她身后披上。“冬日寒凉，梁小姐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张日山！你等等！”梁湾急急喊住了他，扯了扯披在她身上他的外套，笑得眉眼弯弯很是欢快地跑到张日山的身边，“看来也不是一开始就冷冰冰，不解风情的嘛！”
　　张日山并未听懂她的自言自语，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只因梁湾已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小副官结结巴巴地推搡一番并没有什么用，梁湾索性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不放。“梁……梁小姐，男……男女有别！”
　　“什么有别啊？张日山，我可是你未来的夫人。”梁湾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上，看他一时呆呆怔住的模样不由笑出声，“你们这里是不是要叫夫君？还是相公？来嘛！你陪我看一会星星！我很久没有这样抬头就能看见星星了。”
　　张日山被梁湾拖着坐到了廊下的石阶上，以为梁湾会松开手，未料她一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张日山的腰挺得笔直，整个身子都僵硬得不行，他方二十来岁的年纪。自张家出来便跟随佛爷东南西北，混迹在一群兄弟之间，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情。
　　可梁湾不同，她与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她爱笑，笑起来很好看。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时常泛着泪光。她又不像寻常的女子，自见到他后便总是语出惊人。一个从未相识便唤出自己名字的女人，一个来历不明便已认定了他的女人。他说不好的时候她偏说好，他说不能不可以的时候她偏要去做，而他却对她毫无办法，他堂堂的七尺男儿竟被她轻而易举的拿捏在手心。

　　“新月，在看什么？天凉了还不回屋？”张启山出了书房便瞧见自家的小女人正站在楼梯口的窗户，探着身子望外看得正欢。他大步上前将尹新月捞了回来，把她一双微凉的手握住。
　　“看我们小副官总算长大了啊！你们张家人真是好命，都要辛苦女孩子跟在身后追追追，还个个不开窍。”
　　张启山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中的副官和那位梁小姐，眉头却是轻锁着。尹新月抽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夫君，你在担心什么？”
　　“梁小姐对我们没有恶意，对副官的心思明眼人皆看得出。可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只怕对副官来说，是黄粱一梦。”
　　自梁湾踏进张府，尹新月自是察觉她的不同，夫君与八爷又是那番神色。梁湾没有气息，可瞧她自己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晓。尹新月回抱住张启山，“眼下外面不太平，乱世谁能知道未来如何，副官当惜取眼前人才是，想那么多做什么？才不要学你这张大佛爷，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夫人教训的是，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屋争取时间。”张启山搂住尹新月的腰，将她一把抱起。
　　“张启山，你放我下来！”

　　1939年春，距离梁湾来此已过三月，冬日里的积雪已融化，春节快要来了。长沙街头皆是准备着年货的百姓，连带着张府都不例外。她并不能时常见到张日山，作为张启山的副官，他整日随着佛爷忙着军务。时常待她入睡他亦未归，而晨起时他又早已出门。
　　只是时常打开房门，门口的地毯上放着一两件小玩意，女儿家的胭脂，点心铺子的糕点。梁湾将那些东西宝贝着，被尹新月和小葵笑话许久。小葵那丫头甚至说，“夫人当初从北平追着佛爷来到长沙，已是很让小葵佩服了。比起夫人，梁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那有什么关系，人这一辈子很短，遇到喜欢的人就要马上去追去表白，万一错过了可关系这一辈子呢？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呀！”
　　闲来也是无事，新月带着梁湾去了梨园听戏，结束了又带着梁湾去了红府。二月红方才便觉得奇怪，问起尹新月，“这位姑娘是……？”
　　“二爷，这位是梁湾。湾湾，这就是二爷二月红了。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见一见吗？”
　　梁湾呆呆地站在池塘边，直勾勾地看着穿着一身红袍的二月红，与她梦中那位唱戏之人重合了起来，那她在梦中所见的便是二月红为他夫人唱戏。梁湾想得入神，连尹新月唤了什么都未听见。她来此之前，正跟着小花秀秀祭拜，为何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后醒来便已到了这。是否这一切与二月红有何关联？
　　“这不是小副官家的那位梁小姐吗？来找二爷玩？”齐铁嘴的大嗓门老远便传来，尹新月唤了声，“八爷今日真是赶巧？我们来了，你也来，莫不是为了蹭二爷一顿饭吧？”
　　“夫人这话说得，我齐铁嘴像是这样的人嘛！”
　　用过午膳，尹新月同二月红在闲聊，梁湾瞅了一眼八爷，那算命先生也似接收到她投来的信号，一同借口去了花园。
　　“梁小姐有事要问？”
　　梁湾并未打算隐瞒，本来第一次见佛爷同这算命先生就看出了她不是这的人。“八爷，我想知道，我该如何回去？”
　　齐铁嘴见状，手指掐算了一番向她摇摇头，“这事无解，或许时候到了，你自然会回到该回的地方。”
　　“说出来或许你不信，我来这之前正在二爷墓前祭拜，可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看见一面雕花的镜子，然后就遇到了你们。”
　　“佛爷推测的没错，你真的是被镜像吸入，才阴错阳差来到这的。我这算命的是没有办法化解，但是，留下来不好吗？我们小副官多有趣。”齐铁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着梁湾笑笑，却颇有深意。
　　梁湾愣了片刻，似未料到他这样问。“留在这里是不错，可是那边有人在等我。”
　　“被吸入镜像的人一旦回到自己的世界，这里的痕迹便会一同抹去。”
　　“你是说……”梁湾看向了远处的假山，轻轻问他，“我若离开了，张日山便不会记得我了吗？”
　　齐铁嘴点了头，算是默认。他本以为眼前的女子会动摇，可却听梁湾说道，“听闻八爷算人命数很准，能否帮我算一卦？”
　　“那是自然。便当是我送你与副官的贺礼。”
　　“请八爷算算我的命数，我还能活多久？我还能陪他多久？”
　　齐铁嘴微怔，随后细细地掐指一算，留下一句让梁湾费解的话，“凤凰涅槃，一切皆看你自己。”

　　近日军中事务处理妥当，长沙各处布防皆安，已是许久未过上这样的日子。张日山回来的时候，遇到街上卖糖油粑粑的摊子，便买了些回来。一进大门寻了一圈都未见梁湾的身影，小葵偷笑了一会才告诉他，梁小姐被佛爷请去医院帮忙了，好像岳阳那有些伤兵送来。
　　“我又不是找她。”
　　“不是找她，那副官你买糖油粑粑回来干嘛？难道给我啊？”
　　“你想得美！”张日山挥挥手，拎着那小吃跑去了医院。寻了一圈问了护士才知道，今日是来了个女大夫，眼下正在手术室抢救伤员。张日山在手术室外等了许久，直到日落时分，手术室里的伤员披上了白布被推了出来。熙熙攘攘的一群人拥着走过，梁湾才从里面出来，她摘下口罩靠在手术室外的墙上，很是无力地慢慢往下滑。
　　黑皮鞋在她的面前停下，梁湾缓缓抬头看向他，张日山蹲了下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梁湾低头靠在他的怀里，不知是对谁诉说那三个字，这是她来到这里头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她读医的时候成绩不错，深受教授的喜爱，连上手术台都是手把手教的。她从选择学医的那天，宣誓里的话她一刻未敢忘记，可来到这里，纵然手术成功，却抵不过感染蔓延的速度。
　　“听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张日山将她从怀里捞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的充满血丝的眼睛，“这就是战争，以后会遇到更多这样的时候，你都要这样一一哭一遍吗？”
　　“张日山，你个王八蛋！”梁湾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落，她用力地捶向他的胸口却被张日山握在手中，“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教训人。”
　　“梁湾，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自己。”
　　梁湾抹着泪又笑了出来，“确保自己活着是吗？张日山，我算过命的，我很能活的，能活很久很久的那种。”
　　张日山显然未想到她会这样说，忽低头一笑，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梁湾吃痛地捂住额头，伸手抱住张日山。她似乎有些明白，她后来遇到的那个张日山，为何会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