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长》未完成的将来时

12、镜中花 06

　　镜中花 06

　　台上的花鼓戏热热闹闹，台下的梁湾却高兴不起来。张日山带她来了梨园看戏，戏还未开唱，小兵匆匆前来报告他便起身离开了。
　　梁湾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她从小放弃过太多，可唯独张日山这个人，她想要争一争。只是她爱上的，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作为张会长，需得守着佛爷之命守护古潼京。作为张副官，他始终是一个军人。戏终会落幕，那么他们呢，这样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呢？
　　“梁姑娘似有烦心事？”台上的戏已换了一出，二月红换下戏服，落座倒茶。
　　“二爷爷！不对，二爷。”梁湾脱口而出，又摇摇头改口，二月红却是低头浅笑一贯温和待人。
　　每每见到二月红，梁湾便会想起解雨臣，师徒俩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谦谦君子。想想也真是命运开了个玩笑，她曾在二爷的墓前祭拜，如今却与二爷对坐喝茶。
　　“二爷，我想帮他，却不知该如何做。以前不知道怎么样做对他才算好，如今知道了却不能告诉他。八爷说过，我是贸然闯入这的人，若因我所做的一切发生改变，后世也会因此而巨变。”梁湾说着说着低下了头，她知道战争即将爆发，她知道世道动荡，家国破碎。可在这里，就如八爷说得那般，她只能做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那么梁姑娘眼下，毋须顾虑那些本就要发生的事，至少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二月红笑得温和，他看向戏台，忽叹了口气，“丫头走得时候，我们曾约定，下一次她不会找到我。如今回想起来，亦没有什么可惜，虽然我们相守的时间太短，但至少那些想起来都是美好的。”
　　“他要随佛爷保家卫国，我亦尽我的所有去帮他。乱世中哪还管得了以后如何？”梁湾笑着点头，喝了口茶，“这样看来，新月比我看得通透多了。”
　　还未出戏院，城北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天际是燃起的火光。梁湾一惊，不由地想起刚才张日山匆匆离去的原因，似乎也是城北发生了什么。梁湾一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拔腿就往城北跑去。
　　越靠近人群正大片的逃散避难，梁湾被冲撞的摔到在地，她跌坐在地上有些失魂地看着火光正盛。梁湾爬了起来，往人群的反方向挤了进去，佛爷手下的兵已将爆炸地点给围了起来。有几个领兵的头是认识梁湾的，经历岳阳一役，梁大夫的名声可是都听过的。梁湾跑过来的时候落下了一只高跟鞋，一高一低走得很不方便，又被他们给拦住，索性将另一只鞋从脚上甩开，“张日山呢？你们张副官呢？”
　　“梁大夫，里面危险，随时可能发生第二次爆炸。你不能进去。”
　　“我问你，张日山他人呢？”
　　“副官还在面粉厂里，他……”一旁的一个小兵轻声道，见梁湾脸色霎时苍白，不敢再说话。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让我进去！”梁湾拼命拍打着阻拦她的士兵们，她看着那火蔓延开来，越来越大。“张日山，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出来啊！”
　　“明明答应了我，你还没带我去岳麓山，你还没陪我听完戏，我还没有吃到臭豆腐。张日山，你个大骗子！张日山……”梁湾哭得悲切，一边哭一边骂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想要往里走。
　　“谁骗你了？我还没打算学狗叫。”来人大力地将她拉进了怀里，半开玩笑地问她。梁湾哭得失了力气，敲打着他的胸口，“张日山，你没死！你吓死我了！”
　　她全然忘记了，若是张日山死在这场大火中，她又如何会遇到那个炒菜被祸炸伤了手的男人。
　　逃不开，躲不过，放不下。
　　她梁湾，真是注定要栽在这个男人手上。
　　七月方至，日军借由泸沽桥发动了七七事变，由此全面侵华。
　　司令部里整日是开不完的会，他与佛爷宿日奔波在外，梁湾已很少见到他。偶有一两次回来，也只是拿些换洗衣物。张日山很少笑，就算回来也是一副神情严肃的模样。
　　北平那传来的消息很不好，东北三省亦快沦陷。梁湾掐算着日子，若她没有记错，距离这长沙城被攻破占据的日子也快了。尹新月整日吃不下东西，小葵劝着用了些，又全数吐得干净。上到夫人，下到管家佣人，都是提心吊胆。新月饭店发来了好几封电报，皆是要新月回去避难。尹新月却是全然当作没看过，守着这个家。
　　她初来时只觉得尹新月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活泼开朗天真无忧。可越是相处，梁湾是真的佩服她。就如张日山为何会那样敬重佛爷，不止是死心塌地的追随，更多的是张启山身上的确有些让人信服的魅力。而与他相配的尹新月，同样如此。
　　“眼下回新月饭店，对你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梁湾帮不上什么忙，做了些清淡的食物端到新月面前。
　　“是启山叫你这样说的？”尹新月喝了一口粥，却再也没有兴致也没有什么胃口。她看着梁湾，问她，“若是今日叫你离开的是我们小副官，湾湾你会走吗？”
　　梁湾答不上来，她确承佛爷的请求来劝解新月。可若换她站在新月的立场，她不会走。“不走，死也不会走。”
　　“你曾说我喜欢的是个盖世英雄，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既知又为何来劝我？”尹新月站起身，走到窗边回过头看向梁湾。
　　“新月，我想，除了佛爷，你或许该顾惜你腹中这个孩子。”
　　尹新月怔了一瞬，她看向梁湾，伸手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落了泪。
　　梁湾想起，后来佛爷和夫人并未留下子嗣。他们在一起后张日山曾领着她去祭拜佛爷夫人，张日山甚少提起，却唯独那次留泪。说自己没有护住夫人，他护送夫人上了去台湾的船。想必颠沛流离行路奔波，那个孩子与他们并无缘分吧。
　　梁湾下了心思整日在厨房熬着固胎的药，煲着补气的汤。她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吧！天命若是难违，至少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笑的是，天意并未打算宽容。梁湾在厨房切菜的时候，忽然她身体开始消失又出现，再□□复。梁湾慌了，八爷曾说过，或许某一天她就会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可是现在不可以，至少再给她一些时候，她还没有同他道别。
　　尹新月不解，外面一片混乱，梁湾却执拗地要出去一趟。临走前还说了些保重的话，她有些不安地拉住她，亦或是女人的直觉，“湾湾，你要走了吗？”
　　梁湾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院中的大佛，“初来时，总觉得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大梦一场后总要醒的。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倒有些舍不得了。”
　　“你要去哪？不见副官最后一面吗？”
　　“不了，真要见了，我会哭的。妆哭化了，老娘就不是天下最美了。我想去趟岳麓山……”
　　尹新月派了车让人送梁湾，到了山脚，梁湾慢慢走上去。长沙城里已无什么百姓，岳麓山上的书院早些日子也停了课。她来时就无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梁湾掏出手机想拍下些什么，却早就没电了，她低头笑想想自己真傻。八爷说过，一旦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与她有关的都会被抹去。
　　梁湾站在清风峡边的爱晚亭，亭边的槭树林还未泛红，秋日还未来，阳光甚好，树影斑驳。梁湾抬起头，天空蔚蓝，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声响。
　　二爷说，不留遗憾，便是最好。
　　梁湾想，她也曾同他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虽然短暂，却足够了。
　　只是后来想起，张日山终究还是没能陪她去岳麓山赏秋色。他还是失了约，她也听不到他学小狗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