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长》未完成的将来时

11、镜中花 05

　　镜中花 05

　　她们这一路风尘仆仆，不分昼夜的赶路，对于梁湾和尹新月来说都太过疲惫。来时路上亦曾听闻，日本人查封了港口，导致船只货物被困码头。百姓与其发生了冲突，日本人大肆杀掠，做为守城军人毅然反抗。张启山他们赶到前，日军围城已过九日，城中伤亡惨重，驻守的张家军原有上百人，如今却只余下了数十人。
　　张启山率军浴血奋战，终将敌人赶出了洞庭之滨，正是清点伤亡情况，抢救伤员之际。听奴和棍奴纷纷出现在了城中，张启山斥了一句胡闹，跟着听奴去寻找尹新月。张日山正搀扶着一名重伤的士兵往城中后方设置的医疗点走去，忽瞧见一架飞机正低空飞过，正往医疗帐篷那投去炸弹。
　　张日山身后，枪声四起，将那架飞机的引擎击中，飞机摇摇晃晃的跌落在远处的山脉。伤员安置的地方起了火光，张日山将伤员交给了旁边的人，拔腿往那处跑去。众人忙着扑火，忙着转移伤员，留在城中的百姓纷纷加入帮忙。
　　有人抬着担架从张日山的面前走过，硝烟弥漫，四处狼藉不堪。张日山恍惚间看见救治的军医里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背对着他，跟着前方抬担架的士兵跑。
　　梁湾跑得急，被轰炸过的城内并不好走，尸横遍野分不清你身边躺着的是否还活着。她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却被人一把抓住稳稳地带进了怀里。那人很是用力地抱紧了她，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梁湾忽觉得一颗悬着的心在此刻方算卸下了。
　　“你这个疯女人，不要命了吗？”张日山松开手，握着她的肩膀，吼了梁湾一声。旁边跟随多年的小将们纷纷跑开，张副官一向爱笑，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
　　梁湾却并不害怕，“张日山，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张日山别过了头，将她掉落在地上的医疗包捡了起来，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梁湾却扑了过去，挽住他的手，“你喜欢我对不对？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担心我。你别不承认了，反正你总要栽在我手上的。”
　　小副官红了脸，拉住她的手跟上了前面转移的队伍，身后的梁湾还未死心，反复地追问着他是否喜欢自己。张日山低着头，脚上的军靴已破，他拉着她走得飞快。
　　佛爷八爷都曾暗示过，梁湾她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日是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纵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他的夫人，他随佛爷下过斗，什么奇怪的事没见过。就算梁湾说她是他的女儿，张日山也会信。因为梁湾她，自出现便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从未喜欢过什么女孩，亦未觉得那样的牵绊有什么好的，值得二爷和佛爷那般。跟八爷插科打诨，听从佛爷的吩咐，这便是他以往的人生。可是梁湾出现了，这个女人于他不同，孑然一身的他开始牵挂着她的安危喜乐。
　　算了，认栽吧！
　　张日山，你喜欢她，你想将她留在身边。

　　尹新月挨着训，怯怯地伸手拉住了张启山的袖子，轻轻地摆动着，好看的双眸中星光点点。张启山是真的生气了。他身上的重担，他对她的担忧，新月何尝不知。
　　“张启山，我来都来了。眼下你还能把我扔回去吗？”
　　张启山看了她一眼，尹新月刚扬起的气势稀疏散去，她委屈地拉住张启山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会出什么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什么都不说，在家里的我会胡思乱想，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起码，我要确认我的夫君平安无事吧！”
　　“答应我，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张启山握住她冰凉的手，有士兵匆忙跑来报告，两人赶去了转移的防空洞内。
　　张启山提着煤油灯弯腰踏进防空洞，回头搀过尹新月。他们刚进入，便听见里面传来小副官的声音，尹新月走进看见梁湾苍白着脸靠在石柱上，张日山正握着她的肩头，“梁湾，现在没有时间给你考虑了。”
　　“我是医生，张日山，我是医生！”梁湾嗓音沙哑，她一刻不停的救治着伤员，“医生是救人的，不是做杀人的侩子手，我没有权力决定他们的生死。”
　　“那你要他们都死吗？”张日山冲着她吼了一声，梁湾已情绪崩溃只会一个劲的摇头，“看着我！你看着我！你是个医生，现在保持你的理智，用你的专业选一个有希望的做手术。你听见了吗？”
　　梁湾愣愣地看向他，泪水含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未落。她没有经历过战争年代，她没有看过那么惨烈的现场，她的医院也没有什么项目让她去做战地医生。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选择，同时送来的两个危重伤员，一个伤及心脉，大出血。一个表面完好，可是内出血严重，已昏迷不醒。这里没有任何机械可以检查出内脏出血在哪部分，这里没有血库，这两个她全无把握。
　　梁湾泪眼朦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张日山点了头。转身唤了几个助手指着地上的一具担架抬了进去。张日山转过身，蹲在了那位危重的伤员旁边，低头听着最后的请求，缓缓抚过那人的眼睛。

　　梁湾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完成那场毫无胜算的手术，最终止住了血，将残损的子弹取出，她做着缝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尹新月唤了她一声，自己便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是个陌生的房间，看天色已暗想来睡了许久。张日山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梁湾坐在床上看着他。张日山还是穿着那身军服，沾上的血迹已发黑，他的胳膊那有子弹划过的痕迹，梁湾跳下了床拉住他的手。张日山有些不自在地试图避开，被梁湾摁在了凳子上，从旁边取来了剪子和她的医药箱。梁湾小心地剪开了那袖子，只是血迹已干，伤口粘连着布料。
　　“清理起来会很痛，你忍一忍。”
　　“只是小伤，我习惯了。”
　　张日山说得轻松，却在撞上梁湾的眼神后又慌忙避开，梁湾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处理着伤口沾染上的尘土，上了药缠上纱布一圈圈地绕上，最后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尽量不要碰水，每天都要换药。”
　　张日山笑了笑，打趣她，“受伤的是我，你哭什么？”
　　梁湾觉得心很疼，莫名的疼，像有人用针扎一样。眼前的张日山，不过二十来岁，他多半时候是笑嘻嘻地，面对她会害羞会脸红会故作镇定。可太多事上，他又回到了她所认识的那个张日山。
　　她不知道，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张日山是怎样熬过的。梁湾只知晓，待她遇到他时，张日山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这样开玩笑装没事。他一贯是打落牙和血吞的性子，从未让她担忧过什么。
　　从前那么爱笑的人，很久之后，却再难看到他笑。

　　梁湾吃了一口面，皱起了眉头，“好咸，你放了多少盐啊？”
　　张日山喝了口面汤，尽显无辜，“不咸啊，正好啊！”
　　天知道，你以后的口味那么清淡。梁湾从他碗里夹走了鸡蛋，得意地护住自己的碗，“张日山，等秋天来了，陪我去趟岳麓山吧！”
　　“去那做什么？”
　　“我来长沙都那么久 ，还没有好好逛过呢！听说岳麓山的秋日很美，漫山都是火红的槭树。”
　　张日山往面里加了勺辣酱，“那个不好玩，等回去了，我带你去听打铜锣，吃长沙城最出名的臭豆腐，还有糖油粑粑。”
　　“张日山，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是不守信，就学小狗叫！”梁湾吃着面，笑得眉眼弯弯，张日山好笑地掏出手怕将她嘴边沾上的辣椒给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