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白胖软糯甜

3、第3章

　　咻忽几月一过，便是蝉鸣嘶竭。某日，老父亲一大早就捧着一碗寿面，薛文看着比自个儿脑袋还大的碗，内心是拒绝的，但父亲大人的态度难得的强硬，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待他刺溜完才离开忙事去了。
　　吃完后才觉得十二分的难受，倒不是自家娇气，实在是，大热天的吸了这么大碗面条，还连汤带汁都不许剩，真是如人饮水，饱胀自知啊。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是老父亲本就不是惯会伺候人的主，虽执掌后院女眷饮食，但他也从没亲自动手过，是以，那根面条长倒是很长，就是腰身粗细不一，咬断一看，熟没熟倒是其次，面团都没和均匀吧老爹。
　　吃完后胃里倒腾，便亦蹀亦躞地消食去了，由着腿走，却没想到竟然到了小哥的院外，想着自上次春猎后，再没见过小哥，有些想念，正抬腿欲走，却见珣哥的丫头绿萝手里抱着用红布包裹着的物件走了过来，撞见薛文后万分高兴地脆脆道：“文哥，可巧呢，在这遇见你，哥儿让我把这个给你送去。”说罢把手里的物什递了过来。
　　薛文顺手接过来，看了看，奇道：“这是什么”。
　　绿萝并没有直接点出这是什么，反而解释起这物件的一段公案：“自哥儿踏青回来后，就高兴得直搓手，嘀咕着什么文哥哥竟如此风姿飒飒，然后就开始着手把‘风姿飒飒’的你画下来。”说完又抿嘴笑
　　“然后，他竟疯魔了，画几幅，撕几幅。”撇了撇嘴，似难以理解道：“我瞧着就挺好，费那么大的心血，竟真下得去手，这不，昨天这张恰好成了，没再撕了，今儿个一大早，自己骨碌着爬起来，封好了让饭后给你送过去。”
　　薛文瞄了一眼这难得保留下来的画，贴身抱好，很谄媚地说：“辛苦姑娘了，要不，我请你吃碗面罢”
　　绿萝拒绝得很干脆：“可不敢吃你的面，上回摇风给你送完东西回来，贪嘴图新鲜，吃了你弄的什么槐花绿萼糕，恭房跑了无数趟。”说罢，还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很是替姐妹愤愤不满。
　　薛文万分汗颜愧疚，正想着怎么支吾过去，却见她又突然开心地蹦了过来，两眼冒着星星央求：若真要谢我，不如下次你再猎到小狐狸啊，小兔子什么的，都给我好不好。
　　她又叮嘱道：不要把它们弄伤了。
　　虽然感叹她变脸技术之高强，却也顺口就应了下来，后又顺口地问她：那小哥儿呢，怎得，没在家？
　　绿萝有点恨恨道：还不是表少爷，刚吃完饭就一阵风似的来了，说是在菡萏园有个什么曲水流觞的诗会，卷着哥儿脚不沾地走了，连小厮都没来得及带一个。若是有个好歹，太太又该责备我们这群里面服侍的丫头们了。
　　薛文急忙安慰她道：有李家小哥照看着，不会出什么纰漏的，姐姐放心好了。
　　又拉扯了几句闲篇后，便抽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忙不迭地在桌上展开了画卷，不出意外，果真是那天见面时的场景，杨柳依依，矫马飞蹄，只是这鲜衣怒马、扬鞭驰骋的少年郎险些认不出，委实不太像自己。
　　日头甚毒，独立窗前，外面是一洼池水，映日的芙蕖净白得刺眼，荷叶下栖着偷憩的鸳鸯，看着醺阳下热浪腾腾，听着嚎叫得撕心裂肺的蝉鸣，吹着过堂风，万般惬意，薛文不禁感叹，自己的生活如此这般倒还挺有诗意的。
　　待到日暮西山时，便起了薄雾，思量着在屋里猫了一天，不是个事，也该出去舒展筋骨了，消个暑纳个凉。
　　薛文犹记得，出了院落，行至游廊，便遇见了扇子摇得不亦乐乎的阿瑄，披着星戴着月翩翩而来，笑得还是一如初见时的那副模样，眉眼弯弯，道：哥，一起去望月亭纳凉罢。
　　在此之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薛文都觉得，能如此甚好，求仁得仁，得偿所愿甚是欢喜，最怕一个后来却……

　　思及此处，薛文有些懊恼，最近见多了这三个团子的活泼可爱甜甜蜜蜜地样子，也跟着时常被勾起以往之事，虽说不似以前那般，思绪过多，多得彻夜彻夜想不完，但也着实有些伤神啊，也罢也罢，待我扔了这几个团子后，来日方长，之前万般种种，皆是无妨无妨的。如此安慰自己后，慢慢地，房间里微微地了鼾声。
　　大约半柱香后，隔壁房间里大团子把迷糊着的小团子粗暴地摇醒，一脸的狡黠，压低了嗓子：哎，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去处。
　　小团子听闻作势倒下便又眯了眼，不理会他，小家伙继续引诱道：你不是最爱含谷生的侠义吗？我带你去的这个地方，正好，可以一展你我侠义雄风，成就我辈贤人豪杰！
　　小团子一听，可以效仿最爱的含谷子那般，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来了兴致，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哥哥悄悄地掀被子起身拢发披衣穿鞋，蹑手蹑脚出了门。
　　到了街上，看着淡淡的映着皎月的星星灯光，惨惨凄凄惨惨，夜风袭来，两人都打了个冷颤，拉了拉披风的领子，相互扶携着沿着大路走向小镇外，大团子领路，转了几个弯拐了两条巷子来到去往镇子外的小道。
　　沿途走来，灯光越来越稀疏越来越暗，借着月光，看见了白天放兵器的铺子，铺子的门隐隐绰绰虚掩着，大团子低着嗓子对小团子说：“按照那男子经常酗酒的习性，可能是买醉去了，连门都顾不上了。”牵着小团子的手就往屋里带，小团子有些迟疑，将一只脚已经跨进门的大团子一把扯了出来，止住了哥哥闷头照里冲的劲头，低声道：我担心有蹊跷，这活脱脱像是请君入瓮一般，似乎有些不妥……
　　哥哥截过话来：白天见那汉子是个懒惫人物，定是听闻有人呼朋引伴，聚酒局，便顾不得这么许多，连门都忘带，说明他走得很匆忙，很符合酒鬼的形象啊。我们轻手轻脚地进去看看情况，一有情况撒丫子跑就是了，这离客栈不远，一口气就到了，不是还有文叔么，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就看看，能出啥事。
　　冒险的刺激加上哥哥好像很有道理的说辞，弟弟握紧了哥哥的手，道：那就看看罢，见机行事，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撤，不可拖泥带水。
　　打头阵的哥哥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满满的坚定，却瞪着对儿忽闪忽闪的狡黠眼睛。
　　达成一致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偷偷摸摸地进了屋，一进屋，二人就被屋里的味儿刺激得不自主地捂住口鼻，借着洒进的斑驳月光，只模糊看见手边的墙下有张单人床，一张破败的被絮皱巴巴堆成一堆，挂着稀稀拉拉将掉不掉的蚊帐，床角东倒西歪的放着几个罐子，虽看不清形状，但闻着满屋酒气也能大致猜出用途。
　　见最可能有人的床上空荡荡的，两个小子提着的心吞回肚里大半，越发大胆地细细打量起这房间来，只见最显眼的是床前一张残败不堪的木桌，说这桌子显眼，不是为他的破烂，而是摆放的位置很尴尬，尴尬到显然既用来吃饭摆碗筷当饭桌，又用来写字算账当书桌的两用桌子与床之间仅留有容人腰身的宽度，平行的置于床前。木桌的油漆东一块全西一块缺的，带着不对称的美，早就看不出原本油漆的色泽与雕花的姿态了，破败得惊心动魄又义无反顾，桌上只有置于靠墙一侧的几张揉皱的破纸和几杆秃头的狼毫。侧边的墙上胡着些带字的纸，已然破了大半，有些干脆脱落了，露出遍布霉斑的墙面，在有桌子高的墙上，破纸下露出几幅小孩的随手涂鸦，有歪歪扭扭的字，也有即兴挥洒都不能称之为画的图案，目之所及便再无一物。只几眼就把屋子里的设备布局打量得干干净净，除了穷还有邋遢可以拿来形容，确定房间里没人后，两个先姑娘放心大胆的仔细搜索着，便见左侧耳房的铁质门紧闭着，还上了锁，两人四目相对，猜测如果囚禁人，此处嫌疑最大……
　　两人轻轻地连敲了四五下门，发出闷闷的叩叩声，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回响，心下着急，难道竟是猜错了？根本没有什么被囚禁的尼姑。
　　哥哥径直哑着声喊道，有人吗？屋里的空气冷滞了几秒，有了低低的呜呜声，这呜呜声就像带头打啼的公鸡，引出了随后七零八落的呜呜声，还伴有铁块与地面的摩擦声，两人仿佛看见七八双饱含期待渴望寄托的明亮眼眸，附带七八颗珵亮的脑门。开着上帝视角的王子墨看着两个小子拽紧的拳头和满脸的正义，猜测他们定是油然而生并生生不息生根发芽般生出了浓烈的满腔非我莫属定要救人于水火的火热使命感。
　　哥哥扒着门缝就往里瞧，哪里能看见什么，既没窗柩又没天窗的，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呜呜咽咽声，弟弟听闻，心下着急，转身再次打量这到处透着霉败，除了床上一堆破棉絮，一张破桌子就啥也没有了，干净得主人出门都不用上锁，便是梁上君子来了也万分不忍的屋子，如此看来，这门的钥匙及他的家当应该都在那铁匠身上随身带着，又不禁想到了黄昏时在铺前假寐时穿的鼻子眼睛都看不出来的衣衫，他不会是只有这么一件衣服吧……额……于是扳过还扒着门觑着眼费劲上观下望的哥哥，道：你看这屋里连换洗的多余衣衫都没有，钥匙肯定在他身上，现下该是在哪个酒馆或饭店里醉着生梦着死呢。
　　又垂头低思半响，方道:我们这么冒失地进来实属不智，也不可逗留太久，恐生变化，还是先回去，将这里的情况说与文叔知晓，好商议具体处理方法。
　　拨开犹自站在门缝前不愿离去的哥子，对着缝隙低声道：姐姐们且耐心等待，我们势单力薄，这就去找人来救你们，先别着急，我们去去便回。
　　说罢拽住意犹未尽仍在东张西望的哥哥朝屋外走去。两人担心着姑子们的安慰，怕在他们离开的间隙齐打铁恰巧回来了，对姑子们造成些不可描述的伤害，便急急地赶路。
　　穿过一个小巷子，在镇子外围一个低矮的屋檐下，看见墙角坐卧着如烂泥般不知生死的打铁匠，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驼红片片跟彩霞似的，估计是嫌热，只慵慵懒懒的挂着件里衣，连胸口袒着都是袒着的，露出有些许精壮的胸膛，下面的肋骨有些瘦骨嶙峋的味道，在里衣下若隐若现，白天看见的外袍搭拉在肩头。
　　两人见如此情景，便止住脚步，慢慢靠近，弟弟看他实在醉得人事不知，便轻轻的将齐打铁肩头上的外袍提了出来，哥哥忍不住地皱眉，估摸着该是嫌弃那衣服的味道，接着连夜里的凉风也不顾了，立马脱下了自己的披风把那件脏臭袍子包裹了起来，快步逃离行窃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