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总是想泡我》陈款款

2、第二章

　　这道士，自然便是乔装打扮过的应菡。

　　那日应菡留在殿中与白泽长谈，被直白又莽撞的天帝陛下吓得屁滚尿流，没办法，连夜收拾了包袱，打包大小家当跑下了界。

　　他本是凡人出身，私自下界也没人察觉，这次下界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一处泉水，仔细看自己的长相。

　　容长脸，远山眉，自带一双掩都掩不住的笑眼，面目和顺，天庭饱满。
　　是挺顺眼的。

　　应菡自顾自蹲在原地臭美了些许时间，默默伸手，手势一动，指尖变出了一大把……茂盛的白胡子。
　　他不由哀叹一声，就着泉水映照，一把一把地开始往自己下巴上黏。

　　没办法，偷偷下凡的神仙不如人，仙术全部撂下，只剩他凡间当土地时学会的些许法术伴身。

　　虽然白泽要找他还是能找着。
　　但，他不信，白泽冲着这一张白须老脸，还能啃得下嘴。

　　半响，应菡直起身，就手一挥，黑发尽数变为白发，而此时他的面貌，像是被朦胧纱幔笼罩，影影络络，看不清五官。

　　他本以为此等大变活人总会有人围观，没曾想起身一看，四周百姓汲水的汲水，洗衣的洗衣，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身边只有一骑牛牧童，眼看着青年变老头，傻呆呆立在原地，连草叶都忘了嚼。

　　应菡大度地笑笑，上去搭话，问：“小孩，此处到皇城怎么走？”

　　嗯，在凡间立足，赚钱很重要。
　　首先就是要去皇城。
　　天子脚下，人杰地灵，权贵商贾皆俱，正适合他这种坑蒙拐骗的家伙。

　　谁知道，这孩子貌似吓得有点傻，只张着嘴留着哈喇子看他，没说话。
　　应菡无奈，只能一路问一路向前走。

　　待到终于来到皇城，已经是七日之后了。应菡一边痛恨自己为啥找了个那么偏远的地方跳云头，一边揉着酸痛的老腿，想找个地方纳脚。
　　这一找，就让他找到一个风水宝地。

　　邬慈城外大槐树下，有一井眼，井口悬柳绿丝绦，轻纱缦罩，袅袅有生发之气。修炼一事讲究个人杰地灵，所以修仙一族平常都会下意识找个灵气充裕的落脚地，有利修行。

　　应菡一见大喜，连忙搭了个卦摊，把他那堆鸡零狗碎的东西往外摆。
　　摆到一半，被人拦住。

　　要说这大槐树下，处处都好，硬说是有鬼反正应菡自己也不怕。唯独一样不行。

　　槐树后背阴里露出一角庭院，飞檐斗拱，气象万千，应菡眯着眼仔细瞅那牌匾上写的几个字，上书：
　　“大相国寺。”

　　得，开张开到和尚面前了。

　　拦住他的这几位僧人看样子是寺内的青年弟子，着青衣僧服，未着袈裟，顶着锃光瓦亮的光头，神情都还算客气。

　　“这位道友，这厢是我相国寺供奉的泉井，非本寺僧人不能驻扎，望体谅则个。”

　　也就是说不让摆摊。

　　应菡顶着副仙风道骨的皮囊，开口只能装傻：“哦？老道云游多年，初来贵方宝地，只想找个地方歇脚，这不碍贵刹的事吧。”

　　为首僧人笑笑，主动解释道：“道友有所不知。此处泉眼为圣上亲饮过的御泉，每逢一、十五开放，供百姓同沐甘霖。道友在此摆个……”眼神扫过应菡小桌上一堆鸡毛蒜皮，继续道：“的确有所不便。”

　　应菡没想到这一茬，再连忙去看，发现井眼上所覆纱幔，的确隐隐绣着皇家字样。

　　人家说话这么客气，应菡再坚持未免不近人情。正犹豫着，看见周边些许闲人正远远围观，间或着些许窃窃私语和啧啧称奇。

　　应菡灵机一动，这是自己打响招牌的好机会啊！

　　他立刻端坐回原位，依旧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那几个青年僧人未想到他这样分说还不挪窝，不由一愣，问道：“道长方才可曾听清小僧所言？”

　　应菡颔首道：“听到了。”

　　群僧中有个年轻愣头些的，直言道：“那你还赖着不挪地？”为首僧人连忙呵止了他。

　　应菡在心底偷笑，慢吞吞言道：“老道不才，修炼过几年卦算之术。来到此地，见几位小法师如此形容，便知寺内不日将有一变故，因此不敢走哇。”

　　群僧均是一愣。那个愣头青样的和尚看看周围，嗤笑道：“这位道长，我等修佛不是修道。我佛言的是无色无味心无挂碍，道长何必信这些虚无之术，如此着相呢？”

　　那是因为你们好骗。应菡挑眉：“小法师说我着相，那我便问你们，你们四人是否并非师从同人？”
　　和尚们不由自主点头。

　　不用算都能看出来。两个面相平顺，两个面相乖张，两个手拿钵盂，两个手拿禅杖，连身上僧袍式样都有所微妙不同，自然并非一师。

　　应菡再慢吞吞说道：“那若老道没猜错的话，寺内今日正巧在试炼佛法，试炼者为你们几位之师，得胜者，便将继位住持法统，不知老道说的对不对？”

　　四人脸色大变。为首的朝同门对看一眼，勉强维持着有礼姿态：“道长所言确实。但我寺从未对外传讯，不知道长从何听说……”

　　从何听说？这还要听么？

　　应菡好歹是个神仙。当神仙前好歹当了几百年土地。
　　他只需就地一坐，方圆几百米内全部声音，统统跑不过他的耳朵。

　　这寺庙占地极广，庙宇极多，但无一人有声息。所有人都集中在主殿内，殿内寂静，唯独能听到年幼者砰砰的心跳声。
　　殿中二人对坐，正在比试入定。
　　而且，听他二人呼吸，这场比试已经要见分晓了。

　　应菡装作毫不经意，道：“那老道就来为诸位法师卜上一卦吧，就算这场比试的胜负，算作今日叨扰的谢资。平日想让倒霉道人算上一卦，可是要花银两噢。”

　　周边逐渐有百姓凑过来想瞧热闹，四人不由自主地，也凑上过来。

　　应菡在这群人簇拥之下，面不改色起卦，运臂于顶。

　　卦起。卦成。

　　他看着卦象所示内容，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
　　果然没错。

　　应菡眯起眼看着为首那位青年僧人，这青年在他注视之下，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一支柳叶缓缓从众人头顶落下。应菡缓声道：“恭喜这位小法师了。”

　　话音刚落，庙宇之内传出一声高喝。
　　“报！”
　　“灵宿禅师得胜，尊祖师遗训，继承住持法统！”

　　青年的脸上划过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变成压抑不住的欣喜。他眼盯着应菡，嘴唇哆嗦，连忙上前躬身道：“道长怎知弟子师传何人？”

　　应菡手抚长须，淡然一笑。

　　青年还想再问，却早被汹涌而来的人群挤了出去，伴着他那几个或同样欣喜或暗含失落的师弟。一群群人蜂拥而上，“道长，快帮我儿算算姻缘”“帮我帮我，看我何时得成功名”“求道长恩赐，为我看看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应菡被挤得快被挤下小桌，连忙大喊道：“别挤！别挤！”

　　人群稍显松动。应菡不紧不慢解下身上最后一件零碎，把那件包物事的包袱皮捆在胸前。

　　那几个僧人忙着回寺料理事务，估计短期内是顾不上撵他了。

　　应菡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身上那个招摇的包袱一抖，“天下第一倒霉蛋”“算的不准不要钱”，他招呼道：“来来来，五百文一位，后面排队，卦象由心，不要迷信。来，你”，他一指刚才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你腹中胎儿，为男则执掌一方权柄，为女则文俱色秀，姻缘完满，你没什么可担心的，快回去安胎吧。”

　　这妇人怯懦的脸上逐渐明亮，嘴唇颤抖，不住说道：“谢大师指点！”

　　也就是从这天起，大槐树下倒霉道人，乃仙人下凡，为世间指点迷津的名声，就在京城中流传开了。

　　应菡美滋滋在大槐树下坐，日进斗金，众人拥戴，外加见不着白泽那张老虎脸，生活多么顺心，多么舒畅！

　　几日后，他的至交，掌文官李潨，还派了青鸟来给他传信，一片青雾腾升，露出李潨那张幽幽的脸：“应菡啊……”

　　应菡正忙着嘬信徒们给他送来的新茶，闻讯头也不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应：“嗯？”

　　李潨跟念文书一般字板字句的道：“自你躲下界后，陛下差点把整个天庭翻过来找你，众仙苦不堪言，又不敢诽谤仙上，只能派我过来给你传话。”

　　应菡从鼻孔里哼出两个字：“嗯？讲。”

　　李潨呆板板地道：“众仙均道，当日仙上遣散我等，单独留你在殿内，抵足长夜，想必是……对你恃行不轨之事，你又面薄，只好躲在下界装这劳什子老头，让我转告与你，千万不要害臊……”

　　应菡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那头老虎崽子对我欲行不轨？我不轨他还差不多！”

　　再说，就白泽那直愣愣跟动物也没多大区别的脑子，跟一张白纸一样，能知道怎么行不轨之事么？

　　应菡想着白泽那宽肩长腿，猿臂蜂腰，瞬间感觉自己胸口下的老腰正在隐隐作痛，惹了一身不自在。

　　李潨话音一转，又道：“我也劝了他们。想想仙上，那体格，那腰力，若真欲对你行使不轨，你这条老身板岂不是早嘎嘣断了，还能留到第二天跑路？”

　　应菡一口茶水终于噗的喷了出来。

　　李潨还在喋喋不休。应菡头疼欲裂，正想找个由头赶他走，眼见有一双脚在他的摊位前立定，连忙挥手把青鸟收了，抬头待问：“这位施主，不知要算何事？”
　　话音刚出，他便愣住了。

　　这是个中年美妇，衣饰华丽。

　　她没有遮面。能明显看出她已经有些年纪了，但仍然，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晓春之花。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只不过，那双墨玉般的眼瞳中，正大滴大滴噙着眼泪。

　　应菡不禁探身问道：“施主这是怎了？”

　　这中年美妇颤声道：“求……求大师，救我儿一命。”
　　说罢，她径直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