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时行：迟到的匿名信》十***莫

2、腐草为萤（2）

　　※

　　一夜的雨洗过天空，宛如换上了澄澈的外衣。臭氧弥散在空气中，向大地抛去大片的清香。万物重新恢复元气，像满脸胶原蛋白的十八岁少女。

　　十八岁少女——俞臻站在精神病诊所的门口忽然想到这个名词。

　　三帧画面迅速跳入脑海。

　　第一帧是少女苏眉刚刚的一系列异常反应。她是609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也是最为特殊的一名受害者。原本是下呗中学高二学生，年龄十八，学业优异。听老师讲，还拿了最近一次的“全国青少年文学概念赛，”并因此被列入了提前保送的名单。长相甜美，眉间有一粒美人痣。还因此客串过某知名电影。但是因为609案件，她的人生轨迹线跌入到另一个深渊。黑暗的惨绝人寰的深渊。

　　据苏眉回忆：当日傍晚，刚下晚自习的她如平常般沿着固定路线回家。因为母亲叮嘱过不要一个人走偏僻小巷，她总是会随着人群一起，尽量走有光的地方。但中途实在内急便叫住同学等她一会儿，自己飞快地跑去上厕所。然而在她返程的路上一位陌生男子拦住了她。

　　男子手中有燃着的香烟。苏眉下意识捂上了口鼻。

　　男子唤她的名字并自称自己是何其欢乐的父亲，想问她怎么还没有出教室？何其欢乐是自己的好朋友。但苏眉的警惕性始终没有放下。她旁敲侧击问了一些关于好朋友的细节性的东西，没想到对方对答如流。尽管苏眉从未见过好朋友何其欢的父亲，而且在某个瞬间她想起了最近新闻上提到的少女被害案，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系列反应和他手中提的“美祺琳蛋挞”无疑给她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那是何其欢乐的最爱。她想自己应该是多疑了。

　　陌生男子发起进攻，“嗯……刚买的蛋挞，何其欢最爱吃了。你也吃点。味道很不错。”

　　后来当精神医生帮助其回忆细节时，她总会在这个节点卡壳。像癫痫发作般，猛烈地撞击头部，清醒的意识被攻陷。那是噩梦的开始，是少女之花凋败的前奏。当吃下第一口时，她就被拖进了预先准备好的黑色货车。

　　闯入第二帧的画面是另外一名受害者林芷的死状:少女眼皮外翻，暗红色血丝在外突的眼球里均匀摊开，如恶心的双杆菌一样呈中心向四周爆破。穿戴整齐，手脚以及躯体无反抗态，像是挣扎前所有的情绪和心理完全藏在了眼角里，逼人直吸一口凉气。但当他下意识地掀开受害者裙子时，便被闯进来的场景震慑到。没有性虐待和侵犯。但整个下半身彻彻底底地腐烂开来化成淤泥状。如被泥潭吞噬的花朵，在洪水的泛滥与冲击下糜烂发愁。来历不明的虫子或者苍蝇在上面驻扎着，盘旋着，分享着这甜蜜的果实。末了，俞臻还注意到死者脚底有烟头装烫伤。

　　血液在身体中玩蹦极。随即而来的头痛俘获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情绪在头脑中掀起风暴。比愤怒更重的是乌云般的沉重。这些拥有着年轻皮肤的少女，本该在春天做梦，本该享受青春所恩赐的一切特权。但是却被一双来自地狱的手生生拽进黑暗。

　　他难受得厉害。尽管案件已破，但萦绕心头的疑团愈发地大:罪犯是如何拿到苏眉的信息的？

　　好像有人向天空中扔了一把抹布。乌黑黑的。时亮时暗。

　　当第三帧画面试图在脑海中放映时，手机铃声给它按了暂停键。

　　屏幕那头蹦出的声音兴奋又热烈，“俞局吗？省公安厅派人来了。说是想开一场视频探讨会，就这次的609案做典型分析，分享经验。真是雷厉风行呢。下午一点，两个小时后。”

　　俞臻花了几秒整理好情绪，献上笑容，“遵命，禾老。”他没有喊“老禾”或者“禾副局，”前者是念关系还尚未达到，后者是那个“副”字若从自己这个新任局长口中喊出总感觉有些伤人。

　　办案时的谨慎严肃和对生活抱有的热切，俞臻从来都分得清清楚楚。

　　老禾是个明白人。听到这样的称呼心里面暖乎乎的。但嘴上还执拗着，“我是多乐哥哥，可不比你大几岁啊。叫禾哥！我是大哥！”的确，他只比俞臻大了四岁。

　　禾哥？好像有点绕口。老禾随即改嘴，“叫禾大。”

　　俞臻被逗笑了，“好，禾大。”语气诚恳。

　　“对了，还有还有”俞臻叫住禾大，“前天金城六去下呗中学调查受害人信息时是不是碰巧遇见了校园暴力事件？施暴的学生叫什么？”

　　“我想想……叫什么曹艺阳。”

　　“好，一会儿把案件报告发我邮箱。”

　　※

　　清平市的天气也是个怪脾气的主儿。俞臻刚离开医院没多久便又下起了大雨。精神病院开在了郊区。车子在局里。所以如果打的则要先走约莫十分钟的路程到人多的地方。但眼看雨越下越撒欢，周遭也没有躲雨之处。俞臻望着身上刚换的衣服犹豫了几秒，开始在雨中飞奔——一会儿探讨会上该丢大人了。

　　雨模糊了视线。在转弯时，他差点撞到一个人——事实上，他撞翻了一位女士的奶茶。而且奶茶洒的位置有点尴尬。

　　“对不起。”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俞臻对于对方的“对不起”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手机被撞出了口袋。此刻，正耀武扬威地躺在泥水窝。

　　“你没事吧？”

　　“还好。”女子的声音很轻。

　　对方身上被洒湿了一大片。他发觉自己刚刚问了一句废话。便连忙掏出纸，准备下手去擦。像乱了分寸的孩子般，他可从未这样过。等纸拿到半空中时他又发觉自己的举动太不合适。所以到底是擦还是不擦呢？大脑被莫名的冲动和稀少的兴奋麻痹，乱成一团。

　　有点像……台湾言情剧里的狗血剧情。但又绝对不是。因为此时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泼辣女主对温柔男主的毒舌，或者两个毒舌的舌战，而是最不能掀起波澜剧情的温吞柔软。

　　一时间，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眼前的女子一袭长发，高挑瘦弱，却又不失仙气。但能够感受得到的是，她仿佛有种拒人于千里的清冷感。瞳孔里大片的凉薄是最好的证明。

　　女人接过纸，礼貌地点头：“谢谢了。我自己来擦。”

　　一旁的俞臻浑身多余，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摆。还好手机及时响起救了他——是禾大的电话。

　　“俞臻啊，到了吗？还有半个小时视频会议就开始了。领导这边催着提前开呢。”

　　俞臻秒算了一下路程。从此处到清平市10公里，雨天车速最高30km/h，路经7个红绿灯。若立刻乘上出租车，刚好需要半个小时。但看瓢泼的大雨把路上的车辆驱赶得干干净净，何况这地方又偏僻，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他略带抱歉，“有点难度。现在路上出了点状况。”

　　“哎呀呀那可怎么办……这可是给咱们局争光的好机会啊。你在哪？我去接你。”

　　俞臻灵机一现，“我实在赶不去了。要不用手机视频直播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好，就这样了。”

　　手机却在这时罢工起来——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俞臻一脸尴尬，心里的某个地方在哧哧漏气。

　　“给，用我的吧。”女子递过去手机。诚恳又平静。

　　剧情转折地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