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时行：迟到的匿名信》十***莫

3、腐草为萤（3）

　　“那……谢谢。”银白色。手机壳上印着莫高窟壁画的一角。很少见的风格呢。俞臻轻轻摩挲着。

　　滑屏。手机状态栏上写着：温亦欢——大概是她的名字。

　　视频设备接在了清平市分局和省公安厅。从俞臻那里，刚好看到分局会议室和省公安厅礼堂。

　　据说，由于想一睹传闻中大神真容的人数过多，省公安厅临时决定将探讨会的地点转至大礼堂。

　　“那可是只有召开省级年会才用的地方。了不起。”多乐对男神俞臻的崇拜又多了一分。

　　金城六插上话，“真是名不虚传呢。我都想拜他为师了。”

　　多乐杀过去一个白眼，“呦，上次哪个话唠说人家徒有虚名吗？”

　　“谁啊谁啊。打死他。”

　　“切。”

　　探讨会很快开始。整个礼堂座无空席。最先开始讲话的当然是领导们。他们肯定了609案件的价值意义，号召全体人员学习。又回顾了一把过去并且展望了未来。

　　接下来发言的是老禾——哦，不，是俞臻的大哥，禾大。俞臻虽是新来的，但总归是自己局里的人。自己又是前辈，脸上自然有光。他有点小紧张，发言前差点把稿子拿反。

　　其次是多乐，她负责整理叙述整个案情：2014年3月1号晚上一点，下呗中学高二年级苏眉失联；至此的一周内，苏眉宿舍的三名室友均失联。6月9号，路人在市中心某地窖发现异常迅速报案。经警方查证，受害者恰为几月前失联少女。其中受害人林芷死亡，其余三名遭受不同程度的虐待，身体淤青以及伤疤随处可见。但均未遭受性侵。下半身有大面积的发黑症状，部分肌肉腐烂。大腿根部发现毫米级针孔。经法医鉴定，受害者被注入了一种能够致使下半身缓慢腐烂的注射型药剂。该药剂呈慢性，一旦被注射，便会从前期的瘙痒疼痛逐渐转化为肌肉的剥离，死亡。但令本案陷入曲折的是：一，经精神科观察，几名受害者精神正常，并没有出现因遭受非人虐待而引发的异常状况。这与常理不符。二，受害者闭口不言，不愿也不肯配合提出口供，似乎有偏袒罪犯的嫌疑。然而大神俞臻的到来（“大神”二字是多乐临时添上去的），打破了案件的停滞不前……

　　俞臻投入地看着手机里的视频。许久，才发觉头顶的伞一直在举着。他回头想表达歉意接过伞，却迎来对方“没关系，你先开会”的眼神。那份凉薄似乎多了点温情。尽管只是一瞬。

　　摄像头转向礼堂某位领导：我看啊，这案件报告中写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能请俞臻同志讲讲是如何由案件的线索想到这个名词的吗？

　　俞臻本来只是想随便讲讲的，但他似乎因为旁边有女子的存在而多了些莫名的热情。“大家好……”他一开口便引来底下一阵躁动。

　　躁动的人群中以女警察居多：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帅的警察。颜值满分断案又厉害。大神就是不一样，穿着很休闲啊。完全不像电视剧里面那样西装革履般的冷冰冰，反倒像太阳呢。男同胞们的脸上则写满了压抑的崇拜。

　　余光里——身后的女子嘴角勾出一份浅浅的笑。很舒服很温软。

　　“我们可以这样分析——正常人尤其是女孩子在遭受如此重创后，必然会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包括行为举止和心理精神上的异常化。然而以上这些在她们身上我们找不到。我私下去看过她们，也试着聊了几句，都无大碍。然后我试着去闯入她们的痛点问了罪犯的情况，她们立马闭嘴或绕开话题。反常狂躁的表现和按常理来讲的应激行为都未出现。换一个角度而言，整个虐待的过程对她们毫无影响，甚至她们在后来开始了享受。她们更像是在保护主人。因为她们知道一旦将主人的身份曝光，将会永远失去被虐待的机会。准确来讲，是变态扭曲的爱的方式（但只是一种错觉上的爱）。而她们害怕失去。”

　　底下的警员们都听呆了。被这清奇新鲜的逻辑推理深深吸引。

　　大雨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女子就这样默默举着伞。俞臻做着精彩的报道。仿佛一个深情的朗诵者和着迷的观众。一把伞将他们与周围隔开，蝉鸣，落叶，大雨都与他们无关。

　　“……是建立在某种共识上的，受害人对犯罪者所产生的情感依附，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于他人。这种奇异的表现叫‘人质情结。’学名‘斯德哥摩综合征。’”

　　省公安厅的警员们一阵哗然。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唯独分局的人镇定自若，多了一抹居高临下的笑：你们这群小子啊，震惊了吧。和我们“当年”一样。

　　“真的有这种病症啊。”背后女子的话涌过来。

　　这次换俞臻惊讶了，反应了好大会儿，“嗯。的确。”

　　俞臻为了让大家更好地接受“人质情结“这一陌生名词，还特意举了贴近生活的例子：学生时代军训时受到严苛的训练，但结束时却痛哭流涕地抱着教官哭。当然，这不严谨。用一句流行的话来讲：我们总是伤害着爱我们的人，但却爱上了伤害我们的人。

　　其实对于俞臻而言，当得知罪犯与被害者之间存在“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时，整个案件都已明了。

　　第一，四名受害人中唯独苏眉的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耳朵被罪犯穿洞戴上了星形耳环。考虑到四名受害者在同一个时间被绑架的几率极小。更可能的是，她们其中一人先被罪犯绑架。虽然从事铁匠工作的罪犯力气很大，但为了争取时间，罪犯必定会迫使其贡献力气一起挖掘地窖。这足以解释苏眉手上的茧。其次，依赖性好感的建立好比做陶器,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差事，是个需要很多时间堆积和磨合的过程。抛弃那些一见钟情或者脑残言情剧，更多的是细水长流般的“日久生情。”所以准确讲，先入为主最重要。而斯德哥摩综合征,也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情感依附。不管对于受害者和罪犯都是如此。苏眉是第一个进来的，那么从时机上，她会早于其他人与罪犯产生“感情。”而地位上自然也是头位。这个从她们的身体创伤程度来论断。对于实施暴力的人而言,蹂躏摧残得越厉害,便是赋予感情最深厚的一种表达。况且耳环更像是一种象征，类似定情信物的象征。

　　第二，四名受害者之间是特殊的室友关系。依据“人质情结，”苏眉会协助罪犯对其他人实施犯罪。如此，身边的人肯定最好下手。或者说是存在嫉妒的人。

　　除此之外，造成受害人林芷死亡的并不是罪犯一人。法医报告，死者胳膊处明显的按压痕迹均来于其余三名受害者。包括香烟上的唇印。“按压痕迹”能解释死者无反抗态的四肢，“唇印”能解释□□烟头状的烫伤的来源。而催使以上行为的便是受害人之间扭曲的“嫉妒心”和“争宠。”她们不允许有第二个人戴上耳环。所以便将她折磨至死。

　　第三，就是作案动机。据调查，范成与妻子从高中便开始恋爱，那时两人十七岁。罪犯对妻子的感情之深，有求必应，家中有好几叠笔记本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关于妻子的各种琐碎。但苦于遭受背叛。一方面，曾经美好的学生回忆奴役着他；另一方面，因身体上的缺陷而产生的对异性身体的排斥情感积压在内心无处宣泄。便跑去高中校园绑架，绑架对象是十七岁的女高中生。而苏眉之所以成为了第一个，因为她的眉间和范成妻子同样长着一粒痣。

　　自始至终，听众们未曾跑神过一秒。

　　探讨会上俞臻成了瞩目的焦点。一举一动被放大着。他没有刚开始紧张了，渐渐把控主场。甚至当镜头中忽然出现一身粉红连衣裙时，他很惊讶地笑了出来：这丫头怎么来了。

　　妹妹俞笙偷偷向他打招呼。

　　他又想起在精神院门口时浮现在脑海的第三帧画面——

　　时间的大手瞬间将他俘虏。当609案件水落石出时，他不自主地想起了妹妹。在所有粉红色面前束手就擒。会为偶像剧里的狗血剧情哭得死去活来。完完全全的十八岁少女代表，所有年轻柔软的词汇对她皆可适用。虽然俞笙对心理学的研究会让她对人或事物的判断有着超乎常人的大悟，甚至有时是令人拍案的一针见血。但剑走偏锋也说明了其中的运气成分。何况这世间的大网恢恢，谁也说不准“善良”“正义”这些字眼是不是有心人烤制出来的精致皮囊。

　　凋零的少女的尸体始终坚定着他保护俞笙的决心。

　　女子用手指戳了戳他。反复几次，俞臻才恍惚过来自己跑了神。他收回情绪，重新回到会议当中。很快，探讨会圆满结束。

　　掌声如雷，领导们十分满意。

　　不知何时，雨停了。

　　“真是……”辛苦你了。

　　“不用。你很棒。很出色的呢。”女子似乎会读心术。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俞臻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句话。

　　他们匆匆说再见。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俞臻总会想起她。或者在深夜羞耻的失眠，或者在追击嫌犯的某一瞬间，女子的身影总会出现。如何也挥散不去。后来他又去了几次精神病医院，都是打着看病人的幌子。更多的时候，他在那个路口徘徊良久，像风雪天在柴门等待归人。良久，他才诧异自己这没来由的行为。自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