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以绵延》离人心上秋

5、回忆和包子馅汤

　　回程的火车似乎开得很慢，绵延捧着脑袋看向外面的景色，又回头看看爸爸和哥哥，两个人各有心事，眉头皱着，也不说话。绵延不敢开口打扰他们，闭着眼睛想要睡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内心没由来的，好像在一寸寸往下沉，只为这在杭州停留的，短短几个小时……
　　很多年后，如果有人问这世上最伤心的城市是哪里的话，陈绵延的答案，必然是杭州吧。这方人间天堂，当然没有给年幼的她留下多少伤害阴影，只是从此在回忆中，这终究成了凄然一笔。

　　本来绵延打算着既然来了，就要到四周游玩一圈再回去的，然而在从以续家出来以后，陈玮这么提议时，绵延却丝毫提不起了兴致，她虽然贪玩，但并不胡闹，她似乎能读出爸爸脸上的疲累，哥哥眼里的伤心，只是读出，还不是感同身受，她的心里已经起了某种潮湿，也许就从这一刻开始，陈绵延的世界，不再是糖果色的了。
　　她坚决地摇头说，“暖暖想回家。”想回家，怕最后的温暖甜蜜被这突如其来的酸涩给融化了。
　　以续的行李很少，衣物用品也就差不多一个大箱子加个背包就够了，当给老房子上锁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对陈玮说，“叔叔就把房子卖了吧，这样，也算我……”
　　“不用，留着，你若是想阿姨了，以后还可以回来看看。”陈玮立刻打断他，因为有看到这孩子嘴上说可以卖房子，与此同时，眼中却分明起了雾气。
　　“哥哥，我们以后还可以过来住的啊，下回哥哥带绵延逛逛。”绵延拉了拉以续的衣袖，她还来得及去理解其中纠葛，只是也本能的感受到以续的不舍。
　　陈玮只是接过他手中的箱子，转身离开，他明白以续的意思，但无从解释？难道要说因为自己想把对陈淼柳荷所怀有的亏欠都补偿在以续身上，所以让这孩子只要无条件的接受就好？但此时陈玮的心中也有些迷乱，这样说的话，以续真的会接受吗？会不会反而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呢？
　　有些东西，解释不清楚的，就算明知初衷只为了不伤害，心结却还是硬生生扣在了那里。

　　带着一路的沉闷和疲倦一行三人早早的回了家，封柌给他们开门的时候，眼中难免闪过一丝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直嚷着想回来，从前在外面玩疯了，也没见她这么想过家。”陈玮摇头解释，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也不懂她怎么就不高兴了？她不该被悲伤传染的，必尽她的人生故事里，不曾有过关于那两个人的伤痛。
　　“妈妈，给爸爸抱抱小青蛙。”绵延的眉头还是拧在了一块儿，拉了拉妈妈的衣袖要求。
　　“怎么了？陈玮你的胃又不舒服了？怎么回来到现在也没和我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封柌的注意力自然都转移到了陈玮那里，嘴里埋怨，动作却没有停留，转身去翻找那个青蛙热水袋。
　　“小叛徒，让你不要告状的呢？”陈玮蹲下来，拧了拧女儿的脸蛋抱怨，“是谁点头保证了的？”
　　“暖暖不要爸爸痛痛，暖暖不想像哥哥那么难过，如果暖暖没有爸爸，会比哥哥更难过的，爸爸不会死的对不对？不会像叔叔阿姨那样变成盒子的对不对？”绵延积压在心底莫名的恐惧瞬间爆发了出来，咧嘴嚎啕大哭起来，再漂亮的孩子，这么没形象的哭闹，脸怕也就皱成个大包子了。
　　“不会，不会的。”陈玮吓了一跳，忙抱着女儿拍哄，拿过纸巾擦去她黏稠的眼泪鼻涕，这是他的宝贝啊，就是哭得丑了点，喊得大声了点，终究还是心疼不已的。
　　九岁的绵延，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所带给人的悲伤和空落，抽噎着伸出了手指，“真……真的？爸爸，打勾勾。”
　　以续在一旁看着，眼泪不听话的落下，他用力抹去，如果给他一次机会该有多好？在他还无须面对如此多的生离死别以前，让他也可以固执地索要一个承诺，即便荒谬，却还能大声喊出一声，“不要”。他不要他们死，但那些人却还是这么离开了他，一直以为，尾指相扣，即使松开，也会是因为他自己的离开。而他所谓脆弱的心脏原来是这么的经受得起打击，一次次的，眼看着对方松了手。
　　“哥哥，也打勾勾。”绵延又转过头来看向以续，伸出了手指。
　　以续犹豫，他不敢伸手，指间微曲，渐握成了拳，借以克制那忍不住的颤动，这一次，老天还要给予他牵绊吗？这一次，是不是可以允许，他先松手了呢？
　　“以续，快答应妹妹，不然这小肉包，怕是又要流汤汁了。”陈玮扯出笑意，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将他们的尾指相扣，紧紧包在了自己的掌心，渐渐热度传到了三个人的心底。

　　晚上，绵延因为吃了很多糖藕，就嚷着不吃饭了，封柌假意要打她，想吓着了，可以哄骗女儿吃晚饭。绵延对此早就见怪不怪，才不吃这一套，没想到却吓到了以续，他一把将绵延揽到自己身后，央求，“是我不好，中午让妹妹吃多了，过会儿我冲些藕粉给妹妹吃，一定要妹妹乖乖吃下去，阿姨不生气，别打她了。”
　　封柌哭笑不得，想着家里又多了个护着小霸王的人，这以后，如何了得？
　　然而从陈玮那里得知带回来的那些藕粉是以续原本要买给柳荷吃的，心下凄然，顿时没了言语。想着陈玮也没胃口，便又蒸了些香菇肉包，就着藕粉，也算是一家人的晚饭了。
　　饭桌上，以续耐心地喂着绵延吃饭，掰一些包子，舀一勺藕粉，还不时帮她擦擦嘴角的痕迹，绵延悠哉地在桌下直晃自己的两条腿，好不惬意，只会嘴甜哄人，“还是哥哥对我好。”
　　“以续，不要管暖暖了，你自己快吃。这丫头自己会动手，你还怕她饿坏自己？”封柌夹了个包子放在以续碗里，“多吃点，不够阿姨再给你蒸包鸡肉馅的。”
　　“够了，我中午也吃了不少。”以续给绵延吃下最后一勺藕粉，才拿起自己碗里的包子，“很好吃，阿姨的手艺不错。”
　　“这是……速冻食品。”封柌汗颜，尴尬不已，忙转移话题教育女儿，“你这样欺负哥哥，不让哥哥好好吃饭，万一哥哥以后也生病，痛痛的话都是绵延的错。”
　　绵延顿时停止了洋洋得意的身体晃动，脑袋耷拉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忽也舀了勺藕粉举到以续嘴边，“是绵延不好，哥哥不生病好不好？”
　　以续捏着包子的手倏地一紧，汤汁就顺着指缝流下来，他却并无所觉，汤汁带着油水，落入微微绵绸的藕粉里，成了一个个圆点，就好像眼泪。一句给不了的承诺，无助的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镌刻成了，化不开的泪痕。

　　那天晚上，封柌把陈玮捂在腹部微有些变凉的热水袋取下，又拿到厨房给他灌了些热的过来。
　　回到房里的时候陈玮靠在床上，睫毛低垂，好似睡着了，封柌小心地把热水袋放回去，又习惯性地给他拉了拉被子，就在一旁躺下。
　　“你说，这两个孩子以后会不会在一起？”陈玮突然开口，牵住了封柌的手，因为一直抱着热水袋，他的手心很暖，“我记得，小时候，陈淼他们也是这么分着吃一碗藕粉呢，柳荷从那个时候就喜欢陈淼了吧，那么我们家绵延呢？总还想着，她还是个小丫头呢。”
　　“怎么不会？小孩子怎么了？以前啊还有过个小丫头更有趣，她也很小就喜欢上了某个哥哥，当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哥哥出神的时候，那个木头哥哥终于捧了碗藕粉向她走了过来，却对她说，小子，喝慢点，不过男孩子嘴这么馋可不好。”封柌拥着自己的老公，这些年不敢去回忆，怕升起更多的伤感，而今天看着孩子们两小无猜的模样，忍不住又想起了儿时同陈玮相遇的情景。
　　“什么奇怪的故事，你哄绵延呢？”陈玮拉她入怀，低头吻上了她的发丝，突然动作凝滞了，让她抬头看自己，“……那个时候的小男孩是你？你怎么都没有和我提起过？”
　　“你眼神那么差，气都气死我了，还说什么。”封柌叹息，本想当笑话说出去，让陈玮开心的，可自己却又忍不去悲伤起来。明明那些身影生动的好像还历历在目，这一转身，却全没了痕迹，正色说，“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这两个孩子，只要他们将来真的想在一起，我是不会反对的……可就是我们这女儿，不知道能不能学着照顾以续呢？必尽以续的身体……”
　　“你呀，想得还真远，真要有感情的话，这些算什么，你这假小子还不是成了贤妻良母？”陈玮苦笑，怎么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九岁，他们已经能体会出少许女儿待嫁时父母的心情了呢？
　　想着要顺其自然，可不经意间，还是产生了太多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