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以绵延》离人心上秋

4、思念和糖藕

　　车厢悠悠晃动着，绵延到底是孩子，平时周末都要赖在床上睡个懒觉的，今天却这么早就起来赶火车，加之一夜没有睡好，缠着以续说了会儿话，头一歪，就甜甜睡去了。
　　“路程也不远，本来想直接把车开过去的，要是开车的话现在应该可以到了。”陈玮看着以续把外套轻轻盖在绵延身上，他脸上笑意所流露出的温柔宠溺，让陈玮有些恍然失神，这神情，真的，很像那个人。
　　“坐火车挺好的，阿姨也是担心叔叔的身体，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还麻烦叔叔陪我回去的。”以续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前两天，他们四个人去墓园安葬柳荷阿姨的骨灰，也不知是这一路太累了，还是着凉了，叔叔回到家里就呕吐不止，晚饭也一口都没吃下，阿姨心疼得怎么也不允许他再自行开车去杭州了。
　　“没事，就是有些不舒服，你阿姨瞎紧张。”陈玮的嘴角微扬，嘴上虽这么说，笑容中却仅是滑过一丝无奈，小柌对他的关心总是有些过了的，连带绵延也学着一起过分紧张，每次他稍有些小毛病，两个人就把他按在床上不让他做任何事，睡一觉醒过来，母女两个会都趴在床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这次倒好，还多了个人用那种表情盯着他看，陈玮心中有些伤感，他这样的人，究竟还有什么理由让那么多人担忧牵挂，苦笑着补充说，“要帮你办理转学的相关手续，终究要快些去一次的。”
　　“叔叔也很伤心吧，虽然没有哭，但是一定很难过的。”以续看着陈玮眼中滑过的伤痛，轻易地就牵扯出他自己心底的悲伤，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的照片，那个让柳荷阿姨至死都魂牵梦萦的人，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对柳荷阿姨也许是一种解脱。
　　可他无法释然，这一而再，再而三失去亲人的痛楚让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释然，而在叔叔阿姨的脸上，除了痛和伤，他也看不到释然，他不懂，面对那么多的失去，要如何可以看开？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真的……有这么像吗？我和叔叔的弟弟？”
　　陈玮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愣，转而笑意更苦，“像，像得让我有些无措，都没有办法对你像绵延那样，只当作孩子来宠爱。”
　　“柳荷阿姨到最后意识模糊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把我当作了那个叔叔。”以续的眼中有些许安慰，低声叹息，“还好像，这样阿姨会觉得，那个时候，自己最爱的人是陪在她身边的。”
　　“我想，这是上天给予柳荷的慰藉……以续，不要步上陈淼的后尘。”陈玮轻声说出这句话，话语中有太多的情绪被他强行压制，“这是柳荷的遗愿，也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
　　“那个叔叔……不好吗？”以续有些不解，柳荷阿姨那么念念不忘的人，难道会不好吗？
　　“好，很好……，可是太过隐忍，为他人着想的委曲求全，到头来伤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伤了别人的心？”陈玮皱眉，手指因为痛楚逐渐收紧，紧握成拳，接下来的话怕是想说给陈淼听的，只是这么多年，何曾有过机会，“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不要什么悲伤都藏在心里…….”
　　“叔叔，你怎么了？”以续看到陈玮说到一半就俯身按住了腹部，紧张得立刻直起身，大幅度的动作也弄醒了靠在他身上睡觉的绵延。
　　“爸爸？爸爸怎么了？”绵延被突然被吵醒，还来不及抱怨就看见爸爸不舒服了，连忙也起身抱住了爸爸的腰，“痛痛？爸爸不要吓暖暖。”
　　“没事……是我有些激动了。”陈玮深吸了口气，抬头看见两个孩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揽到身边安慰，“好了，是我不好，不说那些了。”
　　“暖暖揉揉。”绵延极为乖巧地趴在爸爸身边，胡乱在他腹部来回揉着，“暖暖乖乖，以后不让爸爸生气，都听爸爸的。”
　　以续也立刻用茶杯倒了些热水过来，终究还是孩子，急急跟着绵延一起保证，“我不会像陈淼叔叔那样的，我也舍不得再有人像柳荷阿姨那样伤心难过，我……不会死的。”
　　陈玮笑着抬手摸了摸以续的头，自己居然逼着孩子说出死不死的话来了，看来真是把他们吓得不清。又把绵延抱到了怀里安慰，这丫头的嘴已经瘪了，一定就快落眼泪了，急忙拧了下她的鼻子说，“暖暖会听爸爸的话对不对？回去不要让妈妈知道，又害她瞎紧张。”
　　绵延点了点头，可直到列车停下来，她抱着陈玮的手才松开。
　　这一路上，无论怎么逗她，绵延都把头蒙在陈玮的怀里不说话。两只手紧箍着他的脖子上不放，可陈玮真准备抱她下车了，她倒挣扎着要下地，“暖暖自己走。”

　　他们拦了辆车直接去以续住的地方，暖暖一路上都皱着眉，鼓着脸蛋不说话，不复以往的活泼淘气，只是一手一个紧拽着两个人的手不放。
　　“暖暖，哥哥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下车的时候，以续低头拍了拍绵延的脸蛋安慰她。
　　“爸爸真的好了，没有哄暖暖？”绵延转头看了眼陈玮，眼中还是有些担忧。
　　“好了，爸爸也很好奇是什么好吃的呢。”陈玮蹲下来仔细理了理绵延的衣服领子，绵延认真看了一会儿，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亲，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暖暖好喜欢爸爸的。”
　　以续在一旁看着，真得有些羡慕绵延，心里的担忧欢喜，原来说出来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可是他却没有了那样的能力，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会本能的咽下去，有些难过，说出来，只是怕更多的人难过。
　　叔叔要他不要把事情都藏在心里，要他不要像陈淼叔叔那样，可是他似乎能体会的出，陈淼叔叔当初一定也是不想柳荷阿姨难过的，可是有些命运偏是注定了的让人无奈。只是太过喜爱，太过珍惜才会善意的隐瞒吧，就像刚才，叔叔还不是一样让绵延瞒着阿姨他今天不舒服的事？
　　选择藏在心底，不是为了让那些化不开的伤痛滋长蔓延，而是为了守住自己深刻在意着的，那些喜爱了就变得患得患失的幸福，不会因为自己的脆弱而流逝。

　　在以续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他原来的住处，很小的一间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看起来这些年，柳荷过得并不好，陈玮的内心更为沉重，为什么她宁可守着这份清苦却不肯回到原来的那个城市呢？那个有家的地方？怕的是思念太浓，浓得化不开，就没有勇气生活下去吗？
　　“叔叔，暖暖先坐一下，我去烧些水。”以续熟练地把水壶放在了煤气灶上，又拿出了碗筷把刚才去买的糖藕装盘端了出来，夹了一块塞在绵延的嘴里。
　　“好甜，很好吃。”绵延终于不再噘着嘴，展开了笑颜，很不稳当地夹起一块给陈玮，“爸爸吃。”
　　陈玮低头吃了口，看见女儿终于笑了也是松口气，这些年，始终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封柌让他不要纵容女儿，他真的努力过，可不知不觉，却总还是宠着她。
　　“哥哥吃。”绵延又夹了块塞给以续，以续连忙低头吃了，怕她一松手，这黏糊糊地糖浆都弄在了她的衣服上。
　　“哥哥很喜欢吃藕吗？”绵延随口一问，陈玮也觉得奇怪，不只是糖藕，柜子上零零总总还放了很多牌子的藕粉，虽然这是杭州的特产，但家里买这么藕粉放着还是有些不寻常。
　　“柳荷阿姨喜欢。”以续随着陈玮的目光看去，明白他的疑惑，解释说，“阿姨到后来都吃不下东西，就想吃藕粉，我到处找，买了很多，她却总说不是原来那个，来不及吃，家里就堆了不少。”
　　陈玮沉默了，他记得的，所以他能体会柳荷的执念，那么多年，她还是记得当初和陈淼相遇的情景，她曾经说过她怕自己有一天会记不清陈淼的样子，可原来，她连那碗藕粉的味道都还记得，情深又岂止是似海？
　　“好长啊。”绵延兴奋地提拉着藕片分离时形成的细密糖丝，“哥哥，真好玩。”
　　以续却笑不出来，又回到了这里，原本就不曾间断的思念更加汹涌，想到即将真正离开这里，他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不舍和落寂的情绪还是不可控制的蔓延，转身回到房里收拾衣物，才发现很多东西，往日的那些欢笑和泪水，都是带不走的……
　　思念是那么绵长，就像红糖化开浸透了糯米，黏稠绵软如何牵扯的断？
　　糖丝原就该是如此千丝万缕的牵连不断的……
　　原来“丝连”是因为如何也忘却不了，“藕断”时，那生离死别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