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三行》衮克困告

4、第四章

　　命定之人。

　　那是什么玩意儿？

　　未待三绝反应过来，这人就微笑着将绀紫色的窄袖一挥，一道流动的银色在一瞬间滑上了三绝的双腕，像冰凉的水银一样把她的双手缚在一块儿。

　　三绝的神思还有些恍惚，她只是低头看了眼腕上的银链。那链子很长，一直垂到地上，绕了好几圈。

　　“你在干什么？”

　　“按阴间法律，逃跑的亡魂要受到相应的处罚。”苏瞻星伸长胳臂，绕过她的脑袋，把银链围在她的腰上。

　　三绝使劲拽了下，发觉这松垮的细链比看上去更为坚韧，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道：“你刚刚才说你是我的命定之人。”

　　苏瞻星微微扬了下脑袋：“我为人刚正不阿，不为私情所惑。”

　　“为人正直？”三绝回想起镇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发出一声轻笑，但那笑声像苦涩的金属互相磨擦，“你这人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镇上那些被拔舌而死的青年，他们通通都造过我的谣，这难道是什么巧合吗？这些人虽然品格不见得有多好，却罪不致死，你又凭什么任意夺取他们的性命？”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人不在意地抽出一支银箭，把细链的一端迅速绕上箭尾的簇羽，“再说，他们本来也没有舌头了。”

　　“那是什么意思？”

　　苏瞻星看了她一眼：“我是说，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并不拥有那种东西了。”

　　这人在胡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站在被害人家门口的难道是别人吗？

　　见三绝狐疑地看着他，苏瞻星的嘴唇上浮出一个略显神秘的笑意，他握着银链，从容地张开双臂。

　　“你若是不信的话，尽可以来搜我的身，我身上并没有他们的舌头。”

　　哪个杀人犯会把那种东西随身携带啊？！

　　三绝皱眉看向他，阴寒的冷风刮过他暗紫的衣袍，吹皱的纹路紧贴着他的腰身，勾出优美的线条。他暗色的双眼毫不躲避地凝视着三绝，三绝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转开视线。

　　“那……你在棺材里吓死我，就是因为命定这种无聊的理由吗？”

　　苏瞻星的动作滞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我只不过是在履行自己做出的承诺而已。”

　　“承诺？”三绝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搜巡，“我可不记得自己见过你，你倒是说说，我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向你应允过？”

　　而且你长成这个模样，我很确定自己下辈子都不可能跟你有一根头发丝的关系。白三绝在内心默默腹诽。

　　美人密而黑的睫毛抬了起来，其下的双眸潜伏着一种微妙难测的神情。

　　“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把银箭绷上弓，箭尖朝昏暗的空中高高抬起。

　　三绝的头皮在一瞬间炸开了：“你要干什——？！”

　　话音未落，箭就离开了弓弦，射向未知的灰雾。

　　银链也流星似的奔入空中，带着系在上面的人一起。

　　有一瞬间，白三绝感到自己正站在世间最巍峨的崖岭上，强劲的烈风仿佛呼啸的洪水冲刷过她的脸颊，马上就要把她的面孔肉酱似的压进颅骨里，撕开她的身体和五脏六腑。然而她咬紧牙关的下一霎，就连一丝微风也察觉不到了。

　　三绝喘着粗气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座宁静的湖边。

　　她的手上仍然系着银链，刚才的寒啸与窒息似乎只是一场幻觉，但她险些站不稳的脚跟证明了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三绝腿一软，差点一头栽进湖里，但眼前的水面平静得令人害怕，水上有数朵莲花正团团绽放，朵朵莹白如玉，醉人的香气正从金蕊里弥散开来，在她的胸中久久萦绕。

　　三绝从未见过活生生的莲花，她出生的地方气候干冷，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只有九秋时落满全镇的金杏算得上一景。

　　她痴痴地注视着湖中的水莲，不知何时，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他头上的发钗一亮一闪，发出动听的撞音。

　　“这就是我们见过面的地方？”三绝喃喃道。若是见过这番景象，她应该有印象才对。

　　苏瞻星沉默地一挥手，层层密密的莲叶就涌向两边。清澈的湖水从中间向下陷落，仿佛湖底突然开了个巨大的裂口。

　　湖水似乎在一瞬间染上了落日的余晖，变得深红。在愈渐稀疏的落下的水幕中，三绝首先听到的是某种痛苦至极的哀嚎，好像几千、几万、甚至更多人聚在一块儿发出的叫喊，远远地从池水之下传来。

　　她看到鲜血染红般的河水，这河水不会倒映出星空，因为燃着火焰的沸腾河水上挤满了成片痛苦扭动的躯体，好像一座血淋淋的死尸堆成的城市。死亡的气息随着耀眼的火光袭上她的脸颊，翻滚着越过河水，将他们俩吞没。

　　沉沉的黑暗中，无数的人类在血池中像溺水的青蛙一样垂死挣扎。

　　苏瞻星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就是在这里，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三绝几乎要笑出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人是不可能活三百年的？

　　但她在短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倒霉事，已经很难对接下来发生的霉运起任何更大的反应。她只是静静望着翻滚的血水中的人群，发起了愣。

　　“地狱名号千百，各不相同，但总体上只有十六类地狱，这是其中的一处，血池地狱。”苏瞻星俯视着挣扎的血人，表情颇为漠然，“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这……”三绝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苏瞻星，“这就是逃跑的亡魂的下场吗？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这种惩罚？”

　　他眼眸的颜色在一瞬间变深了些，欠身凑近三绝，他头上的发钗发出清亮的丁零声和细碎交织的虹光，可那光辉远不及他的眼眸流盼深邃，三绝不由自主地望入那双黑暗的眸子，心脏险些跳到嗓子眼。

　　等那双眼离得她很近后，苏瞻星轻笑了声，点了点自己素净的脸颊。

　　“只要你愿意亲我一下，就不用遭受这种刑罚。”

　　三绝的喉咙在一瞬间噎住了。

　　是谁刚才说自己大公无私的来着？而且，只用亲一下脸就免刑，你未免也太轻率了吧。

　　瞧见三绝的神色，苏瞻星缓缓挺直了背，叹了口气。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在她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不用客气，尽情享受吧。”

　　三绝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