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天山童猫

18、水上集市

　　隔天一早，烈烈辉日将人唤醒，南闵出奇潮热，刚起身动弹几下就能闷出一身热汗。

　　圭神色不济地登上甲板，一边打哈欠一边挠着手臂。水域之中的蚊虫实在数量惊人，他没听进異的警告，未在舱内备足驱虫的草药，吃了大亏。

　　正在甲板上忙碌的異看他这副面孔就猜到了来龙去脉，不由冷笑：“呵呵，活该。”

　　圭扬起拳头，異不动声色地亮出自己的，圭沉默片刻，悻悻地放下胳膊。一定是他睡得不够，不然怎么会想不开和这厮比拳头？

　　他失意回眸，一转眼看到比自己还丧气的峣，他吓退半步，奇怪地问：“昨晚你做贼去了？怎么没精打采的？”異端详他片刻，猜测地问：“昨晚安泊的师兄是不是没从房里出来？”

　　峣身形一僵，一切尽在不言中。圭回味了番那话语中的含义，更加不解地嘟囔：“等等，安泊又不是你老婆，充其量误打误撞被你求过一次亲……你该不会——”

　　峣不等他说完，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振作精神道：“大家做好准备，检查好货品保证万无一失！”

　　应和声盖过了两位好友的疑问，峣直接略过这提问，逃避似的加入忙碌的人群。異和圭对视一眼，心中有个猜想不敢讲。

　　就在这时，那位师兄懒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瓯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上动作，齐刷刷回头望。

　　“哎，这一晚上真是劳筋骨苦心志啊……”背着琴匣的沐恩一派潇洒地站在甲板上，全不见昨天憋屈的模样。他闲适地伸了个懒腰，朝安泊抛去一个眼神：“师弟，要不今天去我的房间凑合一宿？”

　　安泊白了沐恩一眼懒得搭理，拱手问候了番異和圭，然后走到峣身边示意他附耳过来。峣的神色柔和不少，低头注视着他。安泊凑到他耳畔道：“昨晚师兄答应我，集市结束会随我们回瓯地。”

　　峣的心落定一半，可想到日后安泊身边总有那么一个人干扰自己又不是滋味起来。他压下低落，感谢道：“多谢你们慷慨相助。”

　　安泊赧然挠了挠脸颊道：“可别这么说，是你有恩在先。不过在此之前，我师兄和越诸御之间还有私事要处理，他说他能安排妥当，叫我们不用担心。”

　　“当真？”峣不确定地问。

　　“自然，我们不用管他，话说这儿就是集市了吧？”

　　说话间，安泊将师兄的个人恩怨抛诸脑后，俯身于船舷向外望，锁链互为连通的船只一派欣欣向荣。水手们搬货卸货、分装出货品仔细归类陈列，初来乍到者已然开始吆喝，邀请各家瞧一瞧看一看。而相熟的旅商略过寒暄的步骤，直接进入船舱详谈。

　　水上集市，热闹景致已初见端倪。

　　见安泊的心思完全被集市占据，峣不再赘言，他捋了捋思绪介绍道：“这些船都是从各地赶来参加南闵集市的商旅，他们会在船上备好物资，想交易的上船挑选，以物易物或是用贝币都是可以的。”

　　“贝币？”

　　“那是南闵通行的货币之一，本地人使用居多。”沐恩加入话题，顺手丢给安泊一串贝币玩耍，“关于南闵的事怎么不问师兄，师兄对这里了若指掌啊。”

　　“我不是怕耽误你时间吗？”安泊把玩了会儿就把贝币还给了沐恩，“还不去见越诸御？”

　　“那厮难得摆脱管束，肯定逍遥到天明，我可不敢叨扰，”沐恩没接那钱财，大方地说，“还给我做什么，想买什么直接去买，这钱就在此地通用，不用省。”

　　“那我就先谢谢师兄了。”安泊收起贝币又问，“瓯人往年怎么做，等客人上门还是主动出击？”

　　峣摇了摇头说：“南闵不准我们与普通旅商交易，所以我们直接将货品奉到越诸御面前，只要他看中的，谈妥交换的数目和物资自会有人过来取。”

　　“想必价格都被压得很低？”沐恩淡然地陈述。

　　“这是自然，”峣并不避讳，“我们还想平平安安地把换回来的东西运回瓯地，怎敢说三道四。”

　　“那你们真是亏大了，我可不止一次听越无咎炫耀，他从你们那里换来的稀罕物都被高价转售给北方列国，可是赚了不少啊。”沐恩话锋一转，惋惜道，“不过你们也没别的法子，瓯人不为中原所知，看到你们迥异的面目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你们交易的机会呢。”

　　“师兄，风凉话说完了吗，你可是跟我们在一条船上。”安泊打断沐恩的长篇大论，意味深长道，“既然师兄对这里了若指掌，不如就劳烦师兄在越诸御面前美言几句，给瓯人多争取些利益如何？”

　　沐恩瘪了瘪嘴，扒住安泊的肩膀委屈道：“师弟，你这是把师兄往火坑里推啊。”

　　安泊不为所动，拱了拱手说：“岂敢，师弟相信师兄能行。”

　　“唉，既然师弟信赖，那师兄就姑且一试。”沐恩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云朗风清道，“师兄先回去探探路，你若是无聊可以先到别人的船上转转，说不定会碰上新奇玩意儿。”

　　安泊微挑眉，含笑应下：“好，定不辜负师兄馈赠。”

　　沐恩莞尔，回眸瞥了眼沉默是金的峣，指使道：“照顾好我师弟，少根毫毛都唯你是问。”

　　峣无语凝噎，这根本就用不着提醒好么，他自会把人放在心坎上仔细照应……等等，他该不会在试探我吧？峣猛然醒悟，正对上沐恩洞悉一切的笑容。

　　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丢下这个眼神，沐恩离开了翼船。看到那惹眼的人物远去，一直远远观望的異和圭终于走了过来，苦闷地问：“你们方才……说了些什么？”

　　“没事，只是在说集市的安排……”安泊回答完，诧异地问圭，“異不明所以也就罢了，为何你也听不懂？我都白教了？”

　　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很努力地去听了，可听了前面半句就漏了后头半句，一知半解啊！”

　　安泊叹了口气，“那你可得好好振作，今日可就要面见越诸御了不是？”

　　圭一下绷紧了神经，他不由拽住安泊的胳膊道：“要不……你这会儿再陪我练练？”

　　“正好我想去别人的船上瞧瞧，不如你陪我一道去？”安泊说完，习惯成自然地看向峣等待他同意，峣倒是想亲自看着安泊，但他不可能放任一整条船上的人不管，斟酌许久，他取出自己的机关鸟说：“有事就放机关鸟回来，我去找你。”

　　安泊双手攥在一块儿没接机关鸟，仰头郑重道：“我师兄危言耸听，不会有事的。”

　　想到方才安泊不假思索地收下沐恩给的贝币，峣固执地往前送了送：“拿着吧。”

　　说话间，机关鸟掀开翅膀扑棱扑棱落到他的控制盘上，合金绞丝的细爪直接扣在凹槽里头，哪儿也不去。安泊扶了扶额，不得已接下这只固执的机关鸟，保证道：“我去去就回，绝不弄丢你的东西，圭，我们走吧。”

　　“东西都不吃就去吗……”圭碎碎念地捂着肚子，认命跟上他的步伐。

　　異留在船上，看了眼纹丝不动的峣，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试探道：“你把自己娘亲的遗物都交给安泊了……没别的意思吧？”

　　峣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要多想，干活吧。”

　　那你就别做让我多想的事啊！異腹诽了句，集中精神干正事。

　　另一边，安泊顺着船只之间搭设的浮桥，堂而皇之地借过楼船甲板走到另一边，船只上的水兵无不投去注目礼，为他的胆大而感叹。

　　“不愧是那个人的师弟。”

　　“心是真大，竟然还带着瓯人招摇过市。”

　　窃窃私语钻进耳蜗，“听不太懂”的圭偏偏品出了中间的恶意，他不敢靠安泊太近，保持距离跟在后头，安泊发觉不对劲，回眸问道：“你躲着我干什么？这样怎么对话？”

　　圭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挪近一步，用瓯语嗫嚅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听见了吧，我还是别离你太近为好。”

　　“你介意这些做什么？你与他们一年能碰上几次？说不定到明年就换了一茬，你当耳旁风就是了。”说到这儿，安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不错啊，这又听得懂了？”

　　“刚刚是侥幸！要练的，还是要练的！”圭直起胸膛不再畏惧，大跨步走到安泊身边。安泊莞尔，随意一指道：“走，先去那儿！”

　　圭抬头望去，错愕地张大了嘴。他原以为越无咎的楼船是这片水域中最雄伟的造物，孰料在它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眼前这艘陌生的船不及楼船高度，但甲板更宽、吃水更深，屋形船舱上只有一层阁楼，低调不见装饰。

　　安泊看着自己无意选中的船，也吓了一跳。这艘船的船型与楚国湘江地域泛用的极为相似，一想到楚国，他反射条件想起儿时父母对自己讲起楚灭越的种种，到今天仍心有余悸。

　　圭低声唤回了他的思绪：“安泊？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道：“没什么，我只是看这艘船……像是来自楚国的。”

　　圭想了起来：“楚国，不就是你说的那个强压东越一头的国家？”

　　安泊颔首，肃然眺望巨舸，出乎他的意料，甲板上鲜见往来走动的人群，也没有堆积在外的货物，有的只是沉默是金的水手和伙计。

　　这船难道不是来做生意的？南闽竟然对它不闻不问？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心怀好奇踏上这艘船只。

　　两人刚上船就被仆役挡了下来，对方打量了安泊一番，定睛落到机关鸟上。仆役神色一亮，不等他说什么，转身对旁人耳语了几句，后者也注意到安泊的与众不同，迅速跑回船舱。一连串的举动看得安泊好奇更甚，抬手问道：“敢问上船可有什么规矩？”

　　仆役中规中矩地回答：“两位初来乍到想必不知，我家主人只见邀约之人，手中若无他亲自送出的信物，诸侯造访也闭门谢客。”

　　安泊和圭对视了一眼，后者隐隐有了退意，安泊一把按住他，谦逊有加地问：“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一位？”

　　仆役就等他一问，露出些许骄傲来：“小兄弟可曾听说过……陶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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