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天山童猫

14、海上旅

　　涛声隆隆，如雷坠地。咸腥海味，灌堵鼻腔。

　　安泊自这无所适从的环境中苏醒，掀开眼帘，入目的陌生舱室在颠来倒去，四周难以言喻的海味束缚住神思，他呜咽声，堵住自己的鼻子。

　　一道暖意抚过额头，拉开他的手，随即温柔至极的声音盖过海浪落入耳畔：“醒了？别憋气，憋着更难受，来，起身先把药喝了。”

　　安泊不舍这稳惬，抓住即将离去的手垫在脸旁，赖在榻上不肯起身。被他“挟持”住的手僵硬片刻，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包裹住他的脸。安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贴着那温热闭眼小憩，过了片刻才察觉不对劲。

　　他睁眼瞥去确认，一只布满厚茧的宽大手掌被他捏住枕在头下，他抬头望去，顿时清醒过来——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拽着峣的手当枕头。

　　他尴尬起身，无所适从地握住峣的手轻轻捏揉，担忧地问，“对不住，我睡迷糊了，是不是麻了？”

　　峣任他把着自己手按揉，神色如常道：“没事，你枕着我手也没睡多久，来，先喝药。”

　　安泊依言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按着太阳穴叹气道：“对不住，刚上船就差点误事，且让我适应两天，我保证不拖后腿。”

　　指天发誓不过须臾，翼船陡然颠簸，连摆在榻上的控制盘也随之位移，他慌不择路地抓住峣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缓解晕船的症状。

　　峣眉头紧蹙，托着他脊背重新将人放回到榻上，抚着他额头道：“好好躺着，好受些再上甲板不迟。”

　　安泊没吱声，望着峣的眼睛弱弱地问：“我是不是叫你们失望了？”

　　峣笑着宽慰他：“没有的事，大家都很关心你。”

　　安泊眨巴眨巴眼睛，底气不足地自己正名：“过去我坐江船都没问题，今天是个意外。”

　　峣解释道：“大海与江河不同，海况多变复杂，碰上暴风巨浪，就算是常年出海的人也会乱了阵脚。”

　　安泊的腮帮微微鼓起，捏紧拳头赌气道：“不管怎样，我都要适应这海船！”

　　峣以为他担心晾在外面的机关兽，连忙按住他肩膀说：“用不着着急，养好身体要紧。你的机关兽我会差人把它弄回船舱的。”

　　安泊这才想起被遗忘在甲板上的大猫，唾弃了自己一番后问：“它还在甲板上？”

　　“对，”峣忍不住打趣，“它被你丢在桅杆旁哪儿也去不了，不过你放心，没人敢碰它。就怕遇上风雨，还是尽快收回来为好。”

　　听到这话，安泊忙不迭说：“那大猫重的很，搬来搬去太费事，不如我教你控制它？”语罢，他拿起枕边的控制盘揣到峣的手里。

　　控制机关！峣的心弦被挑起，有些跃跃欲试。可等他捧起控制盘，还是踌躇了：“我这人粗枝大叶的，怕是做不到。”

　　“这有何难，我教你。”安泊坐起身，为求省力干脆倚靠在峣身上，拉着他手按在兑位的方钮上，一使劲，带着峣手下的方钮滑出轨迹。峣的心弦彻底乱弹，一错不错的盯着安泊赏心悦目的手指，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安泊演示了遍，抬头却发现峣在发呆，忍不住赏了他一肘：“刚才说的听到没？”

　　峣低头看着几乎嵌在自己怀里的人，清了清嗓子恢复正色道：“抱歉，刚才没瞧仔细，你再演示一遍，我保证事不过三。”

　　“那这回你可要瞧仔细了。”安泊打起精神重新讲解道，“让大猫直走只需控制位的方钮轻轻推移，旋拧控制转向，但要让大猫起身得控制兑的同时按住巽，如何？”

　　心无旁骛的状态下，峣学得极快，他重复了遍安泊的动作，安泊欣喜道：“没错，就是如此，大猫就拜托你了。”

　　“好，我去去就来，你好生休息。”峣安顿好人，带着控制盘转身离开舱室。

　　送走峣，安泊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他头昏脑涨，睡不着也懒得动弹，最好还能抓着峣的手当靠枕，兴许还能舒服些……不行不行，他把峣当成什么了，又不是自己的私有物。

　　安泊认真反省了通，退而求其次地枕着自己的手臂，百无聊赖地等着峣送机关兽回来。左等右等，他如烙饼般反复翻了几遍，仍是不见峣归来。

　　耐不住性子的安泊一鼓作气坐起身，闭眼沉静片刻。不知是不是汤药发挥了作用，沉甸甸的眩晕感减退不少，他睁开眼下了榻，扶着来回摇晃的墙壁，步履蹒跚地往上走，不一会儿功夫，他重回甲板，和圭打了个照面。

　　看到安泊现身，圭脚下一滑险些跌倒，他面露惊慌，扳正安泊肩膀干巴巴地问：“安、安泊，你怎么起来了？”

　　“我出来透透气……怎么了，为何拦着我，甲板上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东西？”

　　“怎、怎么会……甲板上海腥味大，我怕你又抱着船舷吐。”

　　安泊满腹狐疑地眯起眼睛，冷然道：“圭，你可是敬奉鬼神的大巫弟子，可别对我撒谎。”

　　圭一噎，嘴里像塞了个青蛙鼓鼓当当，他支吾片刻捂着脸让开道说：“一会儿你瞧见外面的情形，千万别生气。”

　　“怎么了？”安泊想起滞留在外的机关兽，边走边调侃，“你们不会把我的机关兽丢下海喂鱼了吧？”

　　圭连连摇头：“不敢不敢，真要发生这种事，峣会先把我们丢下去的。”

　　“所以到底是……”安泊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船舷发出一记闷响，紧随其后是瓯人大呼遗憾的声音。他定睛一瞧，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峣和異二人神色凝重盘腿坐在甲板中央，控制盘被他们郑重其事地摆在面前，两人四只手都放在控制盘上仍嫌不够用，相互嫌弃地交流中。

　　峣眉头锁死，不满道：“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不要碰这个方钮吗。”

　　赶鸭子上架的異比他还要暴躁：“我没碰，我只是不小心刮到了这个钮，我怎么知道这玩意儿这么灵敏，根本碰不得！”

　　峣深吸一口气，不敢轻举妄动：“我说了小心，要是我俩控制机关兽跳船那就完蛋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異的手指开始抽筋，他忍住难受道，“我俩根本没有控制机关的天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你以为我不想吗。”峣也在忍耐，控制盘的精细操作比他想象中还要耗费精力，但他根本不敢停下，“可我根本不知道贸然收手会发生什么事。”

　　異沉默片刻，问道：“安泊没说？”

　　峣咳嗽了声，神色尴尬道：“我看他不太舒服就没多问。”

　　“呵呵……”你就死命宠吧，不知道你图他什么。異干笑声，一肚子吐槽不知从何说起。被他俩控制的机关兽仍用脑袋抵着船舷，撞钟似的叩得砰砰响，其他瓯人不敢大意，左右分成两拨抓着“发癫”的机关兽，不让它跳船。

　　圭蹭到无语凝噎的安泊身边，小小声补充：“峣不想打搅你，可你也瞧见了，我们资质愚钝实在搞不定，你不会怪我们吧？”

　　安泊好脾气地拍拍他肩膀，扶着船舷走出去，他加入峣和異中间，覆手按住他死死卡住不敢动的方钮轻声道：“来，都松手吧。”

　　看到身旁突然冒出的人，两人一激灵直接撤开了手。安泊眼疾手快按住移位的方钮灵活的挑拨旋拧，区区几步，机关兽瞬间解除抽风状态，带着一众抱着它躯干的瓯人稳稳当当地远离船舷。

　　瓯人纳闷，回首就明白过来——机关兽的主人到了。

　　众人撤手散开，表情轻松下来。異松了口气，直接朝后跌坐下去。峣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辜负你的期望了，我明明按照你说的去做，它却不听使唤，一紧张就……本想让異帮忙的，结果越帮越忙。”

　　異不直起身悦地反驳：“我早说自己不是这块料，你还非得让我来。”

　　安泊连忙拱手揽下责任：“这事怨我，辛苦诸位了。日后哪位若是对机关术感兴趣，欢迎来问在下，在下知无不言。”

　　圭跃跃欲试，刚想一试身手就被異按住，收到“警告”后他立马改口劝道：“这事不急！眼下你还是休养为主，到了南闵还得仰仗你呢。”

　　“也好，那在下就不打扰各位了。”说着安泊扣上控制盘，指引机关兽回到自己身边，他朝峣看去征询意见道，“我感觉好些了，能否在甲板上待一会儿？”

　　船舱封闭，闷在里头也不是办法。峣思索片刻，问道：“钓过鱼吗？想试试海钓吗？”

　　安泊一愣，虚虚握起拳头迫不及待地点起头来。峣莞尔，吩咐人取来钓竿和鱼饵，无所事事的圭也凑过来讨了根鱼竿，拽住拔腿想走的異怂恿道：“你也一起啊！”

　　“你以为我是你么，闲人一个。”異正想飒然离去，不料又有更多人加入劝说的行列。

　　“異大哥，现在风平浪静，不如就钓一会儿鱼吧。”

　　“是啊，大家一块儿，多好啊！”

　　固执如異也拗不过众人意愿，板着脸拿下一根钓竿，霸占船头甩下钓竿。

　　翼船静静停在海中央，就连桨手也登上甲板加入海钓的行列，众人或三五成群，或独占一隅，甩下鱼线屏息待鱼上钩。

　　峣心不在焉地看着海面，时不时瞥一眼身侧如玉皎洁的侧颜。安泊坐在机关兽背上，托腮倚在船舷上，无论远观近看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海鱼贪食，不一会儿别人就有了收获。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呼喊，自己的钓竿却纹丝不动，安泊有些急躁，不持钓竿的手无意识地敲打起机关兽的脑袋来。

　　忽而，他瞥见身旁投竿而下的海面出现涟漪，忙不迭喊道：“峣大哥！你鱼竿动了！”

　　峣回过神，握紧钓竿暗暗掂量，传递到手中的拉扯感并不重，他示意安泊稍安勿躁，耐着性子等鱼咬杆。坐不住的安泊干脆收竿，直接候在他身旁。

　　峣架势老练，一点也不着急，须臾，钓竿骤然下沉，靛青的海面翻出白浪，他猛然起竿，那鱼竟未出水面，直接沿着翼船冲了出去，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带着白沫的银弧。

　　峣被拉了个趔趄，安泊连忙扶住他，眼见他贴着船舷，顺着那鱼游动轨迹绕着甲板跑了一圈。

　　看到这场面，一船人都觉得稀奇，纷纷放下钓竿跟在后头。同样老练的異和峣来回轮换继续溜鱼，两个人跑了十几圈，连旁人都瞧得麻木的时候，峣大喊一声：“快来帮忙！”

　　安泊迫不及待，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臂，其他人也纷纷跟进帮助他稳住身形。峣一鼓作气拉竿而起，一道扁长、流线型的黑影破水而出，顷刻遮过天光。

　　“哐——”一声闷响，大鱼重重砸在甲板上，鱼肚银白胜雪，背鳍上闪烁青金光泽，它甩着尾鳍啪啪作响，溅起咸腥的海水沫子，一副不甘服输的模样。

　　众人拿出自己钓到的鱼做比对，顿时相形见绌，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还是头一回海钓到这么大的鱼，太难得了！”

　　“这是吉兆……”圭蹲在大鱼面前神神叨叨起来，他扬起被鱼溅得都是海水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一定是吉兆！老天恩赐，此南闵之行必定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