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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将行歌 ...

  •   集市之期迫在眉睫,来不及等伤势慢慢好转,说要“静养”的峣还是逃不过操心的命。

      身为领队,各项事务都需他过问,每日朝食至夕落,访客一茬又一茬,韭菜似的割都割不完。而安泊无暇劝阻,自己也忙到飞起。

      圭就能作证,这几日填鸭式教习,除了越语,安泊还以集市交易为题考他算术和辩才。圭头如斗大,但他不敢埋怨,安泊一副“只要你嫌苦,我立刻喊大巫换人”的架势。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几日,对讨价还价的能耐突飞猛进,越语交流更是信手拈来。

      除了督促圭,安泊还时不时光临工坊。

      这几日他看负伤的峣锐气大减,突发奇想要给他弄个趁手的握力装置用来恢复,等他心血来潮画完草样,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缺少最重要的材料——合金。

      考虑良久,他取下机关兽上的杀矢,依据《考工记》恳求大巫让工坊临做改造,然后亲做陶范,将杀矢回炉烧熔成液,浇筑锤炼,虽是巴掌大的小物件,铸造步骤不差毫厘。

      经过几十番从头再来,可单手可持的握力器终于得成。他用布帛裹好手把试用几次,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揣进袖中,谢过诸位工匠,心满意足地离开。

      来不及向大巫通报此事,他直接将那握力器塞进峣的手中。峣受宠若惊,对这得来不易的装置爱不释手,自那日起,但凡前来的瓯人都会看到他有意无意抬起胳膊搁在案上,炫耀那别出心裁的物件。

      除了他们,俩小孩儿也并未得闲。季术和琥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在街头巷尾传唱诗歌,出人两人意料,本以为不会再现身的芦,时隔一日半再次出现在听讲的队列里。

      用季术的话说,那姑娘像被换了魂,虽然还是咋咋呼呼,但态度端正不少,碰到闹堂搞事的,不用琥出手,就先会被这位小姐骂到怀疑人生。

      遇上这样的芦,琥也极不适应,几次三番试探她真意。芦不耐烦道:“别再拿峣烦我!我待在这里不是为了他!而是要争口气!明白了就麻溜地把刚才唱的歌再复述一遍!”

      俩小孩儿惊悚不已,忙把此事向哥哥们汇报。可二人对此处之泰然,付之一笑道:“这是好事,继续坚持,争取让她出师,然后怂恿她来负责此事。”

      小孩儿木了脸,半天不知该从何吐槽。他们琢磨半天差点头秃,竟然就这样被一句话化解了?大人太善变了!罢了,不折腾了,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季术和琥一板一眼地充当工具人,每日定时汇报,而芦竟没让人失望。

      芦自幼能歌善舞,她唱起越人歌,歌声动人宛转。歌中所述正契合她求而不得的状态,一时间八卦引领风潮,未婚男女竞相模仿,以此歌为媒互通款曲,不知足的还会揪着季术,让他再教几首新歌。可怜懵懂年纪的季术,被迫教唱面红耳赤的情歌。

      如此新奇的场面热闹了好一阵,直至集市之期临近才有所减退。

      为祈福平安顺遂,大巫也忙碌了好几日,为仪式细做筹备。已无大碍的峣和安泊返回家中,开始收拾行囊。

      安泊随身之物屈指可数,在城中落脚至今也来得及添置什么,唯一宝贝的就是机关兽,为保万无一失,他抓紧时间检修起机关兽。季术悄摸摸挪到他身边坐下,倚着他肩膀不说话。

      安泊手一顿,回首捏住他的脸颊:“怎么,舍不得我出门?”

      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季术一把抱住他腰,埋头闷声闷气道:“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看到乖巧的弟弟依偎在怀,安泊心头一软,抚着他的后脑勺道:“开集只有两日,就是往返路途耗费些功夫,你放心,定不会让你像在东越那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季术不动,露出一丝脆弱来:“可是你不在,我心不安。”

      安泊顾不得机关兽,反手抱住季术,拍着他的脊背问:“怎么,怕琥欺负你?”

      “那倒不会……我只是觉得你不在身旁,我不知道自己的容身之所在哪儿了。”

      安泊心口一闷,好似压上大石喘不过气。他紧了紧环抱,差点就说:我不去了,留在这里陪你。还没来得及张口,房间的挂帘被一把掀开,琥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响了起来:“季术,从你哥怀里出来!忸忸怩怩像什么样子!”

      听到琥的斥责,季术有恃无恐地喊回去:“我不,这是我哥,我乐意!”

      琥的脸扭曲了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奋力把人往外拽,边拉边恨铁不成钢地骂:“你这会儿添什么乱?给我出来!”

      季术不依,将安泊当做大树死死抱紧,琥更不客气,直接掰开他手,锁住他腋下直接把人架了起来。安泊愣在当场,干巴巴地眨眼。他怎么觉着琥比他这个亲哥哥更正宗?

      “琥——”他喊了一声,架着季术胳膊的琥转过身来,涨红了脸说:“安泊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安泊静默片刻,缓和下表情说:“多谢,那季术就劳你照看了。”

      琥应了声,拽着闹脾气的季术出去。两人离开没多久,帘外又传来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安泊,是我。”

      “请进。”应声过后,峣撩开帘子走进来,不自在地解释:“琥不是刻意偷听,他看这几天季术心不在焉想过来陪他解闷,没想到听到你们对话,他没有坏心。”

      安泊不好意思地说:“你多虑了,我没怪他,若不是他打岔,我可能一时脑热就答应季术了。”

      峣斟酌着开口:“你若是不放心留下也无妨。赶集我已领队数次,不会有什么大碍。”

      安泊摇头:“不变则退,我还是得去一趟以免遗憾,有琥在,我相信季术不会有事的。”

      听到安泊对琥的好评,峣与有荣焉,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提醒道:“明日隅中,大巫会在祭台举行祈祷仪式,仪式结束我们就要出发了。”

      安泊眼前一亮,期待道:“你尽管放心,到时我一定候在你身旁。”

      峣舒展开眉心,莫名又怦然心动。他克制住表情,低声道别后退出卧房,以防被瞧出端倪。明日,他们就要一同出行了。

      鸡鸣时分,两家兄弟相约好了一般同时出现在堂屋里。经过一夜“精神”洗礼,季术已与往常别无二致,拉着苦大仇深的脸朝安泊作揖,“泊哥,昨天是我矫情了,你不会怪我吧?”

      安泊捏了捏他的脸,含笑道:“跟哥哥客套什么,记住,你在哪儿泊哥就安身在哪儿,明白吗?”

      季术眼前一亮,稚气未脱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好!”他撒开手臂搂住哥哥,声音活泼了几分,“我等泊哥。”

      安泊笑着揉揉他脑袋,松开他怀抱蹲下身窃窃私语道:“对了季术,哥哥有件事求你帮忙……”一阵耳语后,季术又变了变脸,深沉道:“我姑且一试,成不成我也不知……”

      “如此就好,拜托了。”安泊起身,一错身漏掉了季术酸溜溜的咕哝:“又说是为了报恩,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此篇揭过,四人围案用完朝食,不约而同严肃起来。屋外破天荒得响起鼓声,闷如旱雷,咚咚敲在心田。峣闻声而起:“时候差不多了,出发吧。”

      琥和季术不约而同站起来,各自守在哥哥身旁,一人一句不厌其烦地叮嘱:

      “注意安全,不许逞能。”

      “想想你的手臂。”

      “有事让峣大哥出头。”

      琥听到这句,竖起眉头朝季术瞪去:“喂,怎么说话呢。”

      峣按住嗷嗷乱叫的琥,对上季术的目光承诺道:“放心,有事我担着。”

      鼓声戛然而止,四人走出家门。城中但闻鼓声者,皆朝祭台聚拢。有的是为家人送行,有的纯粹是来凑热闹。不多时,祭台外围被挤得水泄不通,而一线之隔、靠近祭台的地方人员稀疏,只有出行者才有资格站在里头。

      峣正想扛起弟弟和安泊穿过人群,还未行动,那些人自动分开为他们开辟出道路。峣挑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身着胡装的安泊与以往无异,面焕容光,颀美飒爽。与他齐腰高的机关兽亦步亦趋,沉甸甸的步伐叩出金石之音不绝于耳。

      见识过天气异象的瓯人对他依旧敬畏不已,不敢造次。

      峣没有耽搁,带着三人迅速穿过人群,随之而来的其他远行成员也趁此机会跟在后头。峣见状,微低下头对安泊低语:“我们都沾你的光了。”

      安泊面无骄色,鼓舞道:“日后瓯人自会知晓机关之真相,不会等太久。”

      峣不由得畅想起安泊描述的未来,他面露期许,振作精神道:“就让我们先从这趟南闵之行开始吧。”

      有机关兽铿锵开路,一行人毫不费力进入内圈。整装一新的圭姗姗来迟,插在鬓角上纤长的翎羽顺着他夸张的肢体动作来回摆动,惹人注目。他感慨道:“哎,我还担心你们被挤在外头进不来呢,是我小瞧了你们的能耐。”

      峣没接他话茬,径直问:“異呢?”

      “他在清点货物,就快来了。”说话间,被两人念叨的異从祭台北侧绕出来,身旁跟着几个帮手。他朝安泊点头,和峣碰了碰拳头。

      “如何了?”

      “一切就绪。”

      “列队吧。”

      寥寥数语,二人即刻整队,松散的人群依据他们的指示排成四行,一些老手捉住茫然无措的新人,顺着高矮塞进队伍,峣和異站在最前方指挥队列。

      安泊本想入列,可他太过特别,带着机关兽的他站在哪里都显突兀,峣朝他招招手,让人站在自己身旁。琥推着季术站到一旁,同样的场面他见过数次,已经熟稔于心。他拉住季术汗津津的手,嫌弃道:“紧张什么,好看的还没开始呢!”

      季术甩开他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泊的背影。攥紧的拳头里又热又潮。

      须臾,祭台四角鼓声又起。吊儿郎当的圭像接收到讯号立即改换肃容,转身昂首阔步走到祭台台阶下,面朝众人高喊一声:“众人肃静,跪地——”

      安泊跟随峣一起跪在地上,平视正前方引礼的圭。圭略一抬头,双鬓间的翎羽抖了抖,又道:“叩首——”

      瓯人无不遵从,虔诚而拘谨地低垂着头颅。

      安泊伏身望着眼前流走的砂石,突地,耳畔的鼓点骤然加快,暴风急雨般隆隆砸下,砂石陡然顺着节奏跳跃起来,浮起朦胧淡烟。紧接着,一声嘹亮笛音撞破沉闷的重音,拉起祷祝的序幕。

      “仪式,起——”

      声嘶力竭的吼声唤起伏地的瓯人,大巫弟子鱼贯而入,举着色彩斑斓的羽毛绕着祭台旋转起舞,唱起隆重神圣的祷祝:

      江水汤汤,舟渡我往。

      何顺汜流,当敖于洋。

      江水浮浮,遇渚何妨。

      为天之命,金瓯载康。

      安泊扣住自己手腕,不知不觉间跟着念起抑扬顿挫的祝词,舞至半旬,披挂赤红羽衣的大巫形同鸾鸟跃然入场,舞姿轻盈,不见老态。彼时,另有一群弟子周身涂黑,宛若鬼魅紧随其后,保卫大巫做出面目狰狞的模样。

      笛声渐弱,鼓点越急,黑影越缩越紧,突然暴起吞下朱砂,一时间,大巫的身影也被重重阴霾掩盖,所有的声息戛然而止。

      膝边急躁的尘埃失去助力般无力飘散。

      突然,冷戚的笛声转调高昂,一举拉开反抗号角,蠕动的漆黑舞者乍然四散,大巫傲然而立,周身赤红如火重燃,他威风凛凛地呼喝,奔向祭台顶端,捧起灿灿金瓯。

      江水荡荡,靡明靡晦。

      天降滔德,有物有则。

      佳人来东,鸾鸟喈喈,

      好是懿德,熠耀明哲。

      祷祝之词再起,跪在下方的瓯人应声高呼,人声、鼓声、笛声,声声不息。安泊默念祝词,冥冥中感觉到自己又背负上了什么。

      唱祷完毕,乐声低了下去,站在台阶旁的圭向他们招了招手。随即,安泊听到峣近在咫尺的低语:“跟上我。”

      安泊不假思索跟上他的脚步,伏地的机关兽一跃而起,在众目睽睽下尾随上祭台。季术抬头望着并肩前行的两人,不合时宜地想歪了。

      泊哥这架势怎么那么像被册封的夫……不对不对!瞎想什么!泊哥可是正直好男儿!

      季术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正色看向高台上的两人。只见他们同时伸手接过大巫递来的金瓯,郑重其事地举向天际。

      那同心相携的情状——完犊子,他还是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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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将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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