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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迹 ...

  •   圭讷讷依言,冲安泊挤眉弄眼了番,然后端起水盆慢吞吞地朝外挪。安泊见状,顺势道:“我去送送圭。”峣沉吟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心不在焉。

      安泊快步走到圭身侧,帮着抬水出门。两人快步走到门外,圭踮起脚尖朝门内再三确认后,压低声音道:“安泊,峣背上的刻字应该跟他娘有关系,但他娘过世之后就成了忌讳,极少听他提起。他拿你最没辙,回头你一定要问问他的想法。”

      “等等,”安泊顾不上计较圭言语里的揶揄,伸手制止住他的话茬反问道:“为何刚才峣提起琥,还警告你不要说?”

      “这事啊说来话长……”圭清了清嗓子,说起儿时的八卦来,“你看峣的五官必定猜得出他的娘亲当年是个大美人,又是外头来的,没少惹起闲言碎语,但峣的爹是个狠人,压下这些破事,可等他们去世、只剩下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那些闲言碎语又被翻了出来。”

      圭叹气道:“你别瞧现在琥现在是城中小霸王,那都是他街头巷尾打架打出来的,而峣……你看他那身伤就明白了吧,都是用命换来的。”

      顺着圭的描绘,安泊几乎能想象出那对兄弟默然而狠戾求生的模样,映射到自己和季术身上又激起一层颤栗,他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飞快地问:“那些人说了什么?”

      圭扶额悄声咕哝:“那些人非说他娘没死,是抛下一家三口远走高飞了。琥没爹没娘,只有峣一个哥哥,听到这话心境可想而知。他当年没少问过峣‘你会不会走,会不会不要我’诸如此类的话,峣不想让琥知道刻字之事,应该是担心他想起那些恶意吧。”

      “我明白了……”安泊唏嘘了阵,振作精神道,“我姑且一问,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问出什么来,毕竟这是他的心事。”

      “真情都表白过了,还差这点心事吗?”圭一秃噜嘴,损起友来得心应手。

      作为被表白的人,安泊不自在地挠了挠鬓角,学起峣嫌弃的口吻小声念叨:“……你赶紧回去吧。”

      “诶,连你也赶我?算了算了,合着我该睡个好觉。”圭怪叹了声,收起嬉皮笑脸正经地嘱咐,“都在同一个院子里,有事直接来找我,还有啊,峣没你想象中那么娇气,你若困了直接休息就是,千万别客气。”

      安泊这才捡起自若微笑,拱拱手道:“多谢。”

      送走圭,他整了整思绪,返身而归。屋内,取来的热水早已冷透不见涟漪,机关兽垂着脑袋趴伏在侧,没有他的指示一动不动,似在酣睡。峣仍端坐席面上,单手抚着肩胛皱眉沉思——他回忆起自己孩提时的事。

      那年他还是个懵懂小儿,随母亲带领来到大巫面前接受文身,一番祈舞天地后,他趴在席面上扭头就能看见娘亲忧心忡忡的脸。为了不让娘亲愁容,他咬紧牙关硬是扛着火燎火燎的疼痛一声不吭,可不等下榻人就晕了。

      朦胧间,他听见母亲六神无主的哀求和大巫震耳发聩的责备:“我早说过,这文身是向神灵祈求得来的不可篡改,你执意更改,现在求我做什么?听天由命吧!”

      随即耳畔回荡起隆隆闷响,他的意识被揉成一团,唯独听得清母亲断断续续的哭声。想到这处,他无意识地收紧拳头,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颜色来。

      回来后一直沉默陪伴在侧的安泊赶忙阻止他这举动,把自己手硬塞进他拳头里。

      不同以往的触感让峣恍然惊醒,低头才发觉自己快把安泊的手攥得变形。他立即松开拳头,迟疑片刻,继续虚虚捏在掌心里。

      “对不住……”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到一块儿不分彼此。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峣抿紧唇静待他开口。被照顾到的安泊心头一暖,垂眉问:“文身的事我是不是不该说?”

      “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峣的声音里流露出少见的消沉气质,安泊连忙握紧他的手问:“此事是因我而起,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你……”峣张了张口,一时间千头万绪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酝酿许久,松垮下肩膀说,“不如还是由你来问我吧。”

      峣不是喜欢让别人主导的人,但面对安泊他愿意敞开心扉。安泊心存感激,他端正态度思量了会儿,循序渐进地问:“我猜瓯城中没有人认得这个字,所以这个刻字是你娘亲要求的吧?”

      峣缓缓点头,合上眼眸道:“小时候的事我记着的并不多,这算是头一桩。我娘她……自知并非瓯人惹人非议不常出门,而我文身礼那次却是她亲自送我过去的。施礼前,我娘单独面见大巫恳求许久,若不是你,直到今日之前我都不知他们恳谈的内容。”

      “大巫不曾与你提过?”

      峣摆头否认:“并无表态,我记得大巫对我娘的要求甚是不满,篡改文身无异于亵渎神灵,对大巫而言这也是丑事一桩,自然不会提及。”

      安然缓然颔首,无意识摩挲着峣的手背喃喃问道:“那你刚才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娘要刻下这个字?”

      峣停顿片刻,不甚确定地说:“应是求个慰藉吧,就像她传授我齐语一般,希望借此提醒自己的来历,勿忘故土。”

      安泊捕捉到他眉间犹豫之色,大胆地问:“授你语言,留下地名……你娘会不会私心里希望你去她的故乡走一遭?”

      相握的掌心里传来一震,峣的表情随之一变,不愿承认道:“你真是……半点都瞒不过你。我确实想过这个可能。我娘她自己恐怕也是犹豫不决,不然她也不会让大巫把字刻在我背上,她大约是想和天命赌一赌……”

      “如果不是我……”安泊戛然而止,心头纠结不已。

      “如果没有你,”峣接过这个话题,突发奇想道,“我们全无依仗,或许会贸贸然和东越决一死战然后惨败,而我若是侥幸未死,大约会沦为奴隶在矿场劳作。也许会有无聊的东越守兵发现这个刻字,然后当个笑话传遍——”

      “嘘,慎言!”安泊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莫名因这猜想而恐惧。他忍不住掐了峣一把,不让他继续胡言乱语,“不会发生这种事!”

      峣表情轻松了几许,淡淡道:“自然不会,因为这世间有你。”

      安泊莫名耳热,不自在地松开他挪远了些。他捏捏发烫的耳廓,揭过话题道:“那既然你已知你娘留下的小心思,你有何打算?”

      “没有任何打算,”峣顿了顿,回归消沉道,“我不可能离开瓯地。”

      “因为琥?”

      峣扬眉诧异地看着他。安泊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圭给卖了:“圭说了一些往事,与你和琥有关,琥似乎很怕你抛下他。”

      峣暂时暗下找圭算账的念头,回应道:“没错,小时候的闲言碎语让他受了不少惊吓,虽说他长大不少,但我看得出来,这事依旧是个心结。”

      安泊由衷提议:“我倒觉得没那么悲观,琥已经长大,并非当年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儿,你大可询问他的意见,兄弟二人一同上路,就算寻不到亲眷,出去开开眼界也好,日后归来对瓯人将来也有益无害。”

      峣的表情微微解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知道琥能不能接受。”

      “这事不着急,日后找个机会问问就是了,”安泊轻快地说,“你若不便开口,我让季术试探一下好了。”

      峣没想到,安泊竟为自己着想到如此地步,他语无伦次起来:“这怎么好……”

      “他俩投缘得很,你且放宽心。”安泊眉眼弯成月牙,歪过头来问,“如何,还有什么郁结之处需要我来参谋一二的吗?”

      峣喉结微耸,抑住了“你会跟我们一起去”的发问,缓下表情谢道:“我心结已解,多谢你开导。”

      安泊如释重负,拿出哄季术的口吻问:“那现下能好好睡觉了吗?”

      峣哪儿有二话,回答的语气愈发温良:“能的。”

      “那就赶紧去榻上躺着,这张席子就归我了。”安泊边催促边扶他上榻,给他掖好毯子,“若是不舒服尽管喊我,我就在旁边。”

      峣凝望着烛火下熠熠生辉的脸庞,顿感百味入喉哽咽起来。

      安泊莞尔,拍拍毯子道:“好好歇息。”

      烛火熄灭,一缕青烟猝然消散。安泊离榻,蹑手蹑脚地返回席边,以手为枕躺了下来,不一会儿,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逐渐消弭,万籁俱寂。

      峣没合眼,情不自禁望向躺在席面上的人影,直至双眼酸胀也舍不得眨一下。

      今夕何夕兮,心几烦何能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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