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夜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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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察觉到他的视线，提高嗓门道：“这次你得好好谢谢安泊，若不是他及时把你带回，你这条胳膊可就废了。”
峣从善如流，刚要开口却被安泊抢先一步。安泊垂首谦逊地说：“大巫言重了，这几日还得辛苦大巫多多照看。”
大巫眉心舒展，四平八稳地说：“你放心，这几天峣就留在我这儿，伤势稳定后再回去静养。矿场之后的事不急于一时，只是这南闵集市迫在眉睫……”
峣不顾伤痛倾身靠近，强调道：“集市之期尚有时日，我能去。”不等大巫表态，他先被安泊瞪了一眼，他不怒反笑，放柔语气补充道：“我真的没事。”
看着他那张尚无血色的面孔，安泊没好气地说：“你没事，是我多管闲事。”
峣哑然，不等他补救刚才的话，煞风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峣受伤了？！他是不是在里面！”
那咋咋呼呼的声音耳熟不已，大巫眉头一皱，重重叹了口气。他委婉地对峣说：“芦也是担心你，不如你见她一面，以后我会看着她，不让她打扰你休息。”
大巫发了话，面子自然得给，峣没有怨言，缓缓点头。
很快，芦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就被站在一旁的安泊夺去目光，她脚步一顿，退避三舍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安泊没忘礼数，躬身行礼道：“峣在哪儿，我自然在哪儿。”
芦想到他借住的处境，不由放松表情，矜持道：“算你有良心，晓得知恩图报，我替峣谢谢你。”
听她摆出一副自己人的口吻，一旁的琥憋不住碎碎念：“用的着你谢吗，我哥和安泊关系好着呢。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琥！”峣出声打断琥怼天怼地的说辞，对芦客气道，“多谢你的好意，有大巫在此，你不必费心。”
峣的态度一如既往的疏离，芦绷不住表情，仗着大巫在场质问起来：“峣！你敢不敢当着我父亲的面再说一遍，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娶我？”
峣看了大巫一眼，沉声回答：“你值得对你好的人，但那人不是我，对不住。”
“爹，你看他——”芦本能求助，不料这一回大巫也不站在她这边，“芦，别闹了。”
连亲爹都拂了自己的面子，芦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步步倒退，指着安泊忿忿不平道：“我算看出来了，在你心里，我连他这个外人都不如！哼——”
被点名的安泊怔忡片刻，回神时芦像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峣立刻低头向大巫告罪，大巫叹了口气道：“是我对不住你，以往我也有私心希望你们能缔结连理，可惜强扭的瓜不甜，但愿这遭芦能放下对你的执念。”说罢，他又长叹一声，疲惫阑珊地走了出去。
圭见状，连忙躬身相送。大巫刚走，琥就凑到峣的身边关切道：“哥，晚上我在这儿陪你吧。”
峣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发顶说：“你留下了，那他们怎么办？”
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安泊兄弟二人，当下迟疑起来。作为弟弟，他当然要照料受伤的哥哥，可住在家里的客人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在这儿干等吧。
正想着，身后传来安泊的声音：“琥，我来陪护，你替我陪季术回去好不好？”
听到这话，峣和琥不约而同振奋了表情。看到这如出一辙的神情，安泊忍俊不禁，反问道：“怎么了这是，有这么惊讶吗？”
兄弟俩又复刻般收回表情，琥抢在哥哥前头问：“你真的要留下？”
“大丈夫一言既出，当然是真的。”安泊好笑地捏住他脸颊，“不过季术——”
“没事！我替你照顾他，保管好好的！”琥拍着胸脯保证道。
安泊笑着点头：“那就有劳了。”
圭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和乐融融的画面，異僵在一旁，心甘情愿充当背景板。圭纳闷片刻，上前一问才得知安泊的决定。他拍手称好，随即想起另一个问题来：“不对啊，今晚上你陪着，明早教习怎么办？”
安泊不以为然道：“照常便是，中午我会自己偷闲打个盹儿的。”
峣一拧眉，于心不忍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圭就住在这儿，有事我喊他就行了。”
安泊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守夜，可比不上你孤身拖着一条伤手待在矿场里啊。”
峣再次语塞，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安泊护着两个小孩儿出门。临走前，季术使劲拽了拽他的手臂，让他弯下腰凑近些。
“怎么了，神秘兮兮的。”安泊顺着他要求蹲下，侧耳过去。
季术警惕地喊琥离远点，这才小心翼翼地贴着他耳廓说：“哥，你要注意分寸。”
分寸？什么分寸？是嘱咐我不要弄巧成拙吗？我都给你当了小半年侍女，伺候人的事儿早就熟能生巧了呀。安泊无辜地眨了眨眼，季术啧了下舌，急得跺了跺脚：“快答应我啊。”
“好好好，听你的。”安泊根本没悟到季术所谓的分寸是什么，季术也没意识到自己跟哥哥远没到达心有灵犀的距离。刚得到承诺，他便被急性子的琥拉走了。
異向安泊点头示意，远远缀在后头相送。安泊定下心，随圭返回院落。
峣虽手臂受伤，但并未丧失自理能力，过往比这凶险的场面他都一个人熬过，如今这状况也不在话下，可有人相伴，这滋味就大大不同了。他坐在席上，若有所思地捂着胸口。里头的这颗心已经沉静下来，可有时还是会在不禁意间因为安泊而失去分寸。
怎么还在蠢蠢欲动，他自己早就明白，此情无望了不是？他堪堪自省完毕，可当看见安泊出现的一瞬，筑起的壁垒如流沙从指缝里流光。
这人完全是长在他的心坎上的，抹都抹不掉。他不留余力地掐了把受伤的手臂，靠疼痛找回消散的理智，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安泊不知他内心纠结，端着陶盒和圭一前一后走进来，笑语道：“大巫给你开了小灶，别人可没这肉糜吃，怎样，需要帮忙吗？”他打开陶盒端到案上，观察他的动作。
峣正愁找不到和安泊相处的那条界限，怎敢让他帮忙，立即敛神自己动手舀起肉糜。看他动作并不阻滞，安泊放下心来，和圭一起用饭。
饭至中旬，食不知味的峣干脆关心起圭的学习进度来。吃得正香的圭胃口骤减，他匆匆应付几句，抱起吃剩的跑出屋去。
圭怎么这么不经考验，峣有些遗憾，偷偷看了眼安泊的脸。
很好，稳得住。他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吃饭。就在他心平气和地塞下一勺肉糜后，忽然听见安泊说：“一会儿吃完饭先别着急睡，我弄点热水来帮你擦身。”
一个失神，肉糜呛进气管，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安泊赶紧放下陶盒，给他端了碗水。峣面红耳赤地被喂了几口，结巴道：“没那个必要……”
“怎么没必要，你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就连鬼也得退避三舍。”说着，安泊现身说法似的捂住了鼻子。
峣顾不得被嫌弃，急忙强调：“真的不需要……”
“你害羞？”安泊调侃了句，却见峣闷不做声地红了脸，稀奇至极。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瓯人擅长凫水，怎可能没有赤膊上阵的经历？难不成……缘由在别处？
念起季术临走前的嘱咐，安泊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还当我是女儿身？”
峣当下坐直身，板正红霞未退的脸道：“我绝无此意，更没半点轻慢，我只是——”表完态他又卡了壳，安泊探看他可疑的脸色，补充道：“那是不好意思让我瞧见？”
峣顿了顿，尴尬地咳嗽了声。安泊了然，拍拍他没有受伤的手安慰：“放心，我不会对你们的文身说三道四，我去去就回。”
安泊误解了他欲言又止的原因，而峣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他唾弃自己一番，重重拍了自己两下脸颊，准备迎接更艰巨的挑战。
他煎熬片刻，发觉安泊回来时并非独自一人，一瞬间竟然有些失落。圭跟在他后头充当劳力，机关兽也亦步亦趋地迈进屋子，背上搁着干净的衣物。
安泊绞干布巾，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若是不方便，就让圭帮你一把。”
峣挡住伸手过来的圭，自觉摘除了身上残破的衣物。
遍布前胸后背的蔓状文身显露出原貌，瓯人的文身是祈福平安的信仰，花纹比预料中复杂精细。安泊难掩好奇，不禁意间凑近端详。
峣身上伤痕颇多，阻断纹样的连续性，但安泊依然可以从这些线条中捕捉到的清晰的神鸟轮廓，这大约就是瓯人崇拜所在。惊叹片刻，他忽然在这枝蔓和禽鸟纹饰中捕捉到一个突兀的图形，与其说是图纹，更像是字，而且是东北方惯用的文字。
安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抚上那纹饰仔细分辨，结果越看越像。
“奇怪——”
“怎么了？”
看不到安泊脸庞的峣正被背脊上游弋的温热触感弄得不知所措，他双手握拳，重重抿唇止住颤栗。就在他故技重施，准备拿圭开刀的时候听见安泊低呼，和圭不约而同开口问道：“怎么了？”
片刻，停留在脊背上的那寸温热撤去，一阵窸窣声从背后响起，峣抬头，正看见安泊起身走到面前，郑重其事地问：“峣，你这文身是何人所绘？”
圭抢先回答：“我们的文身都是大巫亲手刻绘，是平安祈福之用，每个人依据出生时不同略有区别，峣的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安泊沉吟片刻，沾水在地上写下一个字来问：“你们认识么？”
峣和圭低头瞧了眼面面相觑，又齐刷刷抬头看向安泊纳闷地问：“你写的是什么？”
“这就是我在文身里发现的文字——莱。”
“莱？”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莱是地名，就在齐国境内，我未曾去过，只是听其他同门提起过，那是座滨海小岛，人口稀少，并无别致之处。”安泊就地画了个粗浅的地形分布图解释了番，随即欲言又止地看向峣，他记得峣提过他娘亲就是从齐国而来，而莱就在齐国境内。
峣自然也想到这处，他神色微黯，兴致并不高昂。
圭慢了半拍，他重新绕到峣背后上下探看，后知后觉地喊道：“峣，我记得你娘她——”
峣沉声打断他的话，面沉似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可这——”
“你就当不知，”峣顿了顿，补充道，“更别告诉琥。”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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