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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五台山(二) ...

  •   她幽幽醒來,才有了知覺,便感腹中疼痛,她扭頭看了窗外天色已是轉黑,自己房裡頭只餘下幾盞燭光,這夜對她來說如像惡耗。她躺在那榻上,只覺夢見了許多人,夢見了孝莊,蘇麻喇,康熙,胤礽,最後見了胤禛,夢中每個人都不舒坦……

      想起了胤禛,她驀然驚醒,分不出到底真假,心內只覺不踏實,如跌進了無底深潭,愈想愈慌,放聲喊道:“禛…”外頭春林聽到桑柔聲音帶住哭意,起初以為是夢囈,想桑柔從前睡覺便會夢囈,偶爾會喊喊人名,偶爾給說說事,可每次都總是有些不清,只覺這次喚聲似是愈來愈大,這才驚覺桑柔是真醒來。

      春林室外頭想起桑柔今夜種種,那可憐的孩子… 只覺鼻頭一酸,對身旁人道:“快去找四爺!”見旁人瘋忙奔去,自己這推門進內,見桑柔已起,撐起身子欲下床,便趕忙道:“格格,太醫吩咐要您在床裡休息啊…”

      桑柔似是聽不到她說話,迷糊間下了床榻,雙腳才這麼踏在地上,又覺雙腿乏力,往了前地仆去,嚇得春林忙上前把人接住,主僕二人頓時跌在地上。春林護住桑柔,把她墊在自己身上,忙問道:“格格,您見如何了?”

      桑柔也不知是認人不得,看住春林抓她襟子,只是哭道:“去找他來… 求妳去找他來…”春林見桑柔雙目無光,語無亂次,心中焦急,只覺照顧了桑柔這些年間,也不見她傷心如此,驚得淚也滾下,道:“格格,您到底見如何了?您可別嚇奴婢啊…快…來人幫忙啊…”

      她這麼一喊,見外頭又跑進了幾人,這幾個奴婢一見桑柔在地,也是嚇得不輕,左右上前把人一架,扶了上榻,聽得桑柔口中不斷傳來喚聲,相視一番,忙慰道:“格格,貝勒爺在見萬歲,快來了,快來了…”

      這幾人才這麼說完,便聽得腳步聲急急前來,那木門推開,進來竟是胤礽。胤礽去後,看住桑柔,見她瑟縮在床上,嬌弱的身軀在隱隱發抖,對身旁奴婢道:“妳們都出去。”春林聽得一怔,想起胤礽不喜桑柔,如今若是辭去,恐其對她不利,但胤礽是主子,又是太子,自己只是個奴婢,又能怎樣?豈不是以卵撃石?一時間沒了主意,乃看住他背影,結巴道:“可…太子…格格…”

      胤礽回身,認得春林,把她一瞪,低聲道:“妳這奴婢好大的膽子,敢情是要本太子說第二次麼?”其他奴婢看得胤礽陰沈了一張臉,嚇得把頭低下,偷偷拉住春林袖子,春林忙應道“奴婢不敢”,胤礽哼了一聲,又道:“還不出去?”春林看了桑柔一眼,見她仍躺榻上,顧之不得,被其他奴婢推了出去。

      待眾人走後,把門帶上,只餘二人。胤礽緩緩上前,把她身子翻了過來,見她淚一顆顆滑在臉上,臉色蒼白,雙目黯淡,看得他先是一驚,後舉手為她拭了片刻淚水,只覺那淚任他如何拭,也是拭止不住,嘆了口氣,道:“妳別要再哭了,好端端一張臉…”

      他見桑柔仍是沒反應,沈默了陣子,忽想起一事,才問到“那孩子是…”便聽得外頭響起一片人聲,那門已被推開,進來便是胤禛。胤禛見了太子,故作驚訝,道:“是臣弟失禮了,禛沒想過太子會在房裡頭。”

      胤礽把眉一皺,見胤禛欲行禮,現在看見這些禮儀,心裡頭只覺煩躁,道:“行了,你在這兒陪她,我還要去見皇阿瑪。”說完又是往榻上看去,見桑柔還是依舊,彷彿不會動了。他又是嘆了一氣,經過胤禛身旁時,手往他肩上搭去,道:“老四啊,孩子沒了… 大概是天意罷…”說完,恰恰與胤禛來個四目相對,竟看見胤礽眼內有些淚光,他還道自己看錯,只見胤礽把那袍子一揮,逕自往外而去。

      胤禛只覺胤礽方才那話別有含意,但見桑柔如此,側躺在榻,面朝向自己,那臉色白得驚人,淚如珠串般打在髮絲間,原本瘦弱的身子如今看來更是虛弱… 他把門帶上,便即回到她身旁,柔聲道:“見如何了?”

      她聽得胤禛聲音,忽地有了反應,雙手用力往他推去,哀道:“我負了你…是我負了你…”胤禛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知道她是為了肚中孩子而悔恨,即抓緊她道:“孩子沒了就沒了,太醫說妳才懷了月餘,妳又沒有生產經驗,這事怎能怪妳?”

      見桑柔微微搖頭,哭道:“我若是小心些… 也許…”

      胤禛親她臉龐,嚐了她的淚,哀道:“事已至此,何用再說也許?這個孩子沒了,咱們還有下一個,還有下下一個,下下下一個…”桑柔本在他懷裡頭“哇”一聲太哭起來,待聽得他道“下下下下下一個”說得甚是滑稽,但聲音卻是至誠,推他,聲音是羞是笑,道:“胡鬧,誰要與你生如此多孩子…”

      胤禛見她有了笑意,這才吁了口氣,復那柔聲道:“妳啊,別嚇我…”桑柔被他擁在懷內,與他四目相對,胤禛臉龐在她額兒輕輕磨蹭著,她不禁微笑,忽地臉又沈下,道:“那…婦人如何了?”

      胤禛隔了老半天,聽得他聲音極是冷峻,讓人聽了不禁打個寒顫,道:“皇阿瑪把人收下了,先安在碧山寺一處地方,讓人看守著。”桑柔愣了一下,道:“皇阿瑪有何打算?”胤禛見她心思,是怕萬一這個當真是她生母,那康熙是不是要殺人滅口?胤禛捧住她嚇壞了的臉蛋兒,道:“妳要記住,妳是鈕祜祿蘭欣。”他一字字說著,與那風聲相伴,儘管他是在桑柔跟前說話,她只覺胤禛聲音甚是響亮,把話都說到她心坎兒似的。

      她迷迷糊糊點了頭,胤禛又抱住她讓她睡在自己懷內,三天已過,她早上醒來不見胤禛,感精神了些,便往了康熙處請安,她才轉到廊下,便見得魏珠在前候住,她微感一怔,道:“公公怎會在這?”魏珠半彎著腰,道:“回格格,萬歲猜格格今天會來請安,派奴才接格格,莫讓格格在半路…”他偷偷瞄了桑柔一眼,把“出事”那兩個字吞了進肚,賠笑道:“格格,請。”

      桑柔看住魏珠,忽有所想,乃對他微微一笑,道:“在我跟前魏公公就別如驚弓之鳥,戰戰兢兢的,我可是自幼受你照顧,如不是你在明在暗為我擋住,恐怕我早已被人打死。”魏珠聽桑柔把往事重提,微感錯愕,忙道:“格格是言重了,格格命貴,自有貴人相助,不用奴才多事。”

      桑柔又是一笑,對春林道:“妳們先下去。”春林應了一聲,和眾奴婢回避,她待得人都走清,回頭看住魏珠,道:“公公,那婦人現下如何了?”

      魏珠左右盯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格格何苦為難奴才呢…”桑柔依他目光,見轉角處不知何時竟又冒了幾個小太監出來,她臉色一沈,對那些太監一瞪,想桑柔本來就是公主,自幼在宮內長大,主子氣難免會有,對奴才也有了一套威嚴,微慍道:“我與公公說話,你們在這兒探頭探路算甚麼意思?”

      那些小太監見桑柔生氣,嚇得立馬跪在地上,桑柔道:“都給我過來!”那些太監一聽,自然不禁違抗,跪下道:“請…請格格恕罪啊,奴才只是路經此處,見魏公公與格格在此處頓足,一時之間忘了回避…”

      桑柔瞪住他們,這些小太監分明是在偷聽,只是不知道是受了誰的命,哼了一聲,冷道:“都給我滾遠一些,再讓我看見你們,小心你們的耳朵,退下去。”小太監見逃過大難,連忙應了聲“謝格格”便拔腿走去。桑柔看住他們背影,顯得有些迷惑,魏珠在旁看見,又看了左右一眼,道:“格格既然想知道… 何不問四爺去?想四爺該不會瞞住格格…”

      桑柔回頭,對他一笑道:“就是他不瞞我,我才不好求他。公公不必擔心,我只是想看她一眼,把事情弄清楚…”她眼光滿滿哀愁,道:“公公,你該明白… 我只是個棄嬰,但我也想知道為何遭棄。”魏珠見桑柔表情苦澀,心中一軟,又為難道:“可… 此事若是被人發現,奴才可是擔當不起啊…”

      桑柔見魏珠眉心處已是汗水,想自己確實是在為難他,他只是個老太監,自己何苦害他人頭不保?把心中那悶氣一嘆,道:“罷了!罷了!”言畢,隔了好些時候,魏珠仍不聽桑柔說話,抬頭偷視,見她只是看天出神,想自己若是把人得罪了,恐怕日後路是難行,但若帶人前往,又怕自己頭身分家,心中正是忐忑不安,又看不得桑柔臉色,待了許久,只是又驚又怯,悄聲喚道:“格格?”

      桑柔被喚了數遍,才緩緩回神,看住魏珠是說不出的喜怒哀樂,看得魏珠心裡一顫,見得她那眸子裡如死水般平靜,如何也找不及一絲情緒,與她又是對視一番,聽得她道:“有勞公公帶我去看皇阿瑪了。”桑柔不見魏珠反應,又是喚了數聲,魏珠這才回神,早是嚇得魂不附體般,忙應了一聲,領前而去。

      二人走至一門前,見周旁站了幾個太監,魏珠領前,把門輕敲,道:“稟萬歲,格格來給萬歲請安了。”聽得康熙聲音悶悶一聲道:“進來”二字,魏珠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把雙門輕推,讓桑柔進去。

      她甫進去,竟見胤礽在內,便把身子略欠,道:“兒臣見過萬歲,見過千歲。”康熙“嗯”了聲,打量著她臉色,才這麼幾天,她身子竟已消瘦了一圈,道:“別站了,過來坐下罷。”桑柔應了“是”,便往康熙身旁那木椅坐下,抬頭對上胤礽目光,微微一愕,想起他昨日來過房間,輕握自己雙手,但說過何語,自己想之不起,忽聽得康熙聲線沈穩,不悶不響,道:“身子如何了?”

      桑柔扭頭看住康熙,見他目光乃如老父慈愛,眼眶頓是紅了,哽咽了半天才得道:“已是無礙。”康熙續道:“老四說妳早些天手腳乏力,躺在榻上不知日夕,現下如何了?”桑柔想起胤禛這幾天的溫柔體貼,便略展笑顏,道:“經太醫調理後,吃過補品,這些天是好多了。”

      康熙見她臉色依舊蒼白,帶了些許青氣,想她畢竟是失了血,他雖然已吩咐人燉些補品於她,身病可理,但心病卻是難癒。康熙緩緩嘆了口氣,把目光一抬,魏珠即欠身把門給關上,沈聲道:“朕已把事情問了個大概,看來,那婦人的確是妳生母啊。”

      桑柔微感錯愕,但也只是輕應了聲,目光注視著手上帕子,那帕子是蘇麻喇所繡,白鍛子上繡了一雙鴛鴦,正在湖裡雙去,她就牢牢看住這帕子,彷彿會變出甚麼新鮮玩兒似的,康熙續道:“那婦人姓張,名蘭珠,太原人氏,妳生父姓方,名平德,據她說乃是蘇州人,康熙十五年這方平德上京考科舉,途經太原,遇上這張蘭珠,唉…十五年…朕記得那年狀元叫彭定求,授翰林院修撰,還歷任國子監司業。”

      康熙瞇眼想了很久,忽地又是接口道:“這方平德那年是上了京,可沒考科舉,又回到太原,與這張蘭珠一起。後來這方平德在康熙十七年再次上京,說是為了生計,結果音訊全無,可這張蘭珠卻已懷了妳。”康熙嘆了口氣,道:“一個女子,無名無份,要她獨自把孩子帶大,也是為難了她…”康熙話畢,忽地想起孝莊,想孝莊受了多少委屈可熬到先帝登位,又是排除了多少災難才讓自己登位?一想到孝莊,那個慈祥的老人家,他心內起了掛牽,幽幽嘆了口氣,拿起茶輕啖一口,把茶杯放下以後,房內一片安靜。

      不知隔了多時,桑柔聲音嘶啞,忽道:“既然如此,皇阿瑪是柔兒認祖歸宗?”

      康熙一怔,道:“朕甚麼時候說要把妳撇出去了?”

      桑柔看住康熙,忽地哇一聲大哭,跪在地上抓住康熙雙手,道:“皇阿瑪…您…您這是要柔兒如何自處…不認母…是為不孝…可明明…是她先不要…柔兒…為…何…要…我遇上…她…早知道…還…是聽胤禩說…不…不要來…的好…”她哭得厲害,連咳了數聲,喚道:“皇…阿瑪…您別趕柔兒走…太皇太后…您教柔兒該如何是好啊…太皇太后!”

      康熙聽得她喚孝莊,想起她與孝莊祖孫情深,又想自己的祖孫情,眼眶竟不猶得紅了一圈,胤礽在旁看見康熙一臉痛苦,即道:“妳別如此,身子剛回過來又是如此哭法,再這樣下去,這次怕是要了妳的命。”

      康熙被胤礽一番話提醒,道:“這事容不著妳如此心煩,現下妳把身體養好要緊,快起來。”

      桑柔跪在地上,胤礽見她雙腿似是乏力,索性把她抱起,聽得她道:“可…皇阿…瑪…”康熙擺手道:“不用可是了,胤礽,把她帶去休息。”胤礽應了一聲“是”,又道:“皇阿瑪,兒臣先行告辭了。”康熙揮了手,胤礽便抱住桑柔退出房間。

      待胤礽轉到廊下,桑柔道:“太子爺,把柔兒放下來吧。”胤礽不語,臉色卻是愈發愈不好看,桑柔心內一驚,不知他又想如何,聽胤礽嗤笑一聲,道:“妳不過是個漢家女子,神氣甚麼,敢吩咐本太子?”

      桑柔聽他道“漢家女子”,想反駁不得,心內只是又羞又氣,顫聲道:“對,柔兒就是個漢家女子,太子就把我這等賤民放下,莫要髒了您的手。”

      胤礽一聽,也是有氣,低頭看她臉色蒼白,楚楚可憐之貌,心又軟了幾分,但嘴巴卻道:“好厲害的一張嘴,恐怕妳是遺傳自妳生母吧?”

      桑柔氣上心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子生母,心內那氣難消,盛怒之下,竟一巴掌呼了上去,打得胤礽臉上“啪”一聲甚響,胤礽先是一怔,臉上原本還有些許笑意,瞬間已是沈下,他心中記恨,想他貴為太子,當今世上,除了康熙,誰敢打他?他愈想愈氣,雙手一鬆,桑柔硬生生便跌在地上,正是落地有聲,痛得她淚水直猋。身旁太監與奴婢見人是太子爺弄成這樣,就算明知道桑柔也是康熙跟前紅人,也不敢貿然相扶。

      幸好,桑柔自幼在宮裡頭是待人不薄,應賞不罰,以至當中有幾個受過桑柔恩惠的,偷偷打了眼色,乘太子不留神,往四貝勒處退去,另些太監相視一番,見桑柔在地不起,且見她下擺似是有些血水滲出,稍稍踏出幾步,賠笑道:“太子爺…格格…她大病初癒…這…不好吧?”

      胤礽把人瞪住,道:“哪來的狗奴才,敢來教訓我?”

      那太監跪下,用力叩首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見格格下擺嫣紅… 若是有失,怕太子難以向萬歲交代啊…”胤礽聽得一怔,踏步上前,果見那血跡,把人又是抱起,道:“該死,還不去喚太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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