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山水山水 ...
-
跟着佛剑分说去西佛国，一路上寒江雪的确做到了少说话多做事，能不打扰他就不打扰他。
这条路并非如她多想那般有趣，但也无她所作好准备那般无趣，很多时候佛剑只闷头走路，但若遇不平之事，佛牒也会为此开启。
寒江雪不明白为什么佛剑会同意她随行，在这高兴又惴惴不安的心情中，她也只能选择尽量不惹麻烦：在走路的时候闷头走路，在佛牒将启的时候负责防止对方逃脱。
其实佛剑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她安静与否，常年苦修能令他在闹市中都心静如水，但他又不会干涉小姑娘的选择。
寒江雪偶尔会问他些问题，有时突然询问，有时在问前又若有所思半晌——他也耐心地解答。寒江雪虽身处道门，但内心通透，有些佛家典故她一点就透，就算有时不太懂，又有佛剑解释，悟也能悟个七八成。
佛剑本想通过这样防止自己那粗略一眼成真，但他也看得出来，小姑娘的内心其实不属于儒也不属于道亦不属于佛，她有自己的坚持，明明身处三教之中，灵魂却站在三教之外，理性又冷静地看着三教教义，既不认同又不批判，最后各取所长，转身奔向一旁的田间地头，和百姓一起嬉笑怒骂。
所以，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佛剑心想。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边塞了，放眼望去全是黄蒙蒙的，风沙袭人，有时打到脸上还微微有些疼。寒江雪戴了顶幕离很方便，甚至还想着要不要给佛剑买一顶，佛剑摇头拒绝。
他们此时在做进大漠的最后一次准备，寒江雪正在一旁买干粮，佛剑则带着水囊去找茶摊老板买水。先前小姑娘动手帮这位老板赶走了几个混混，后者对他们心生感激，水只收了一半的钱，还送给佛剑一包青枣。
“谢谢老板！”寒江雪买好干粮回来恰好看见这一幕，很是高兴。
佛剑也对茶摊老板致谢，转手把枣子递给寒江雪。
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都是小姑娘收着这些东西，还笑盈盈地谢着，任谁看了都高兴。她似乎和别人交流的时候总是高高兴兴的，但唯独和他说话时显得寡言安静，心思倒是很活泛，不知在想什么。
佛剑第一次觉得有些困惑，但这种困惑还是无伤大雅，他习惯了便不再细想。
老板也笑，还看佛剑是僧人，还了个合十礼。
*
去往西佛国的路上要穿越一片沙漠，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常人寸步难行之地他们却是健步如飞。
在行至半路，寒江雪就感受到佛剑的考验来了。
好像佛门都喜欢干这事儿啊。寒江雪搔了搔脸，看着不远处的佛剑和一位大师论法。
两个人谈论的内容，她一知半解，听多了又觉得无趣想睡觉，便靠着这个残破寺庙的断垣看着大漠的落日，结果看到一半睡着了，等再睁眼时，却见满天星斗洋洋洒洒。
她先前为了方便把行囊从乾坤袖中拿了出来，抱在怀里当枕头睡，这会儿过了茫然期，只觉得嘴角凉凉的，赶紧抹了把睡出来的口水。
“醒了。”
寒江雪一个灵激，看向一旁的佛剑分说。
佛剑离她不远，是个不令人尴尬又不觉得疏远的距离。他难得没有盘腿打坐，寻了块石头随随便便地坐着，似乎在打量手中的陀印，见她似乎醒了，便开了口。
寒江雪眨了眨眼睛，撩开帽裙看了眼身后，原本在那个地方坐着的住持已经没了身影：“佛剑大师你……你和住持聊完了啊？”她放下帽裙，又赶紧不动声色地把包裹上的口水抹掉。
佛剑点头：“嗯。”
寒江雪：“那我是不是耽误行程了？你可以叫我啊……”
佛剑又摇头：“不妥。”
寒江雪听到他的回答，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起床气，以及第一次她和佛剑见面时那个尴尬的场面……我靠，悔不当初。
她在心里捶胸顿足。
然而佛剑其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只觉得打扰小姑娘睡觉不好，便一直坐在旁边等她睡醒，况且等她也没有等很久，他和住持也才刚聊完。
寒江雪心中既尴尬又愧疚，赶紧起身收好行囊，拍了拍衣服：“那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佛剑道：“想睡可以再睡一会。”
寒江雪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我们快走吧。”
佛剑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坚持，便也站起了身子。
他迈步向西，小姑娘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跟着，这是他们这一路来的习惯。
但佛剑分说内心还是很疑惑，他当年和剑子仙迹认识的时候，后者追着他讲了一路的冷笑话，还没走到如今这条路的行程的一半他就烦得不行想揍剑子，为什么他和寒江雪都要走到西佛国了，小姑娘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
佛剑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长得也不吓人吧？他这么和蔼可亲，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怎么后者对他就这么疏远呢？
然而多年后，佛剑分说想起当初纳闷的自己，总是忍不住摇头叹息。
*
鎏法天宫威严高耸，有万丈石梯直通顶端，为了到这个地方，不说一路上的风吹日晒飞沙走石，光在西佛国里遇到的种种问题就让寒江雪在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自己再出去受几天沙漠暴晒。
全当晒日光浴得了，沙滩、沙漠，哪的沙不是沙？
但她也只能在心里嘀咕，说肯定是不敢说的。自从进了西佛国她就大气不敢出，就乖乖跟在佛剑身后，看他应付种种考验。
你们佛门都这么麻烦的吗？寒江雪在心里发出了最深的疑问，全然不知自己这嘀嘀咕咕的模样全被佛剑看在眼里。
虽然小姑娘看上去不动声色，但那双眼睛却在滴溜着，也不知道又在心里想什么。
佛剑也见过许多人，其中不乏心思难猜者。可旁人都是不动声色而心思难猜，唯独她是因为心思太活泛了而难猜。
佛剑请求见小活佛被拒，甚至还被要求卸下佛牒。他沉吟片刻，对寒江雪说：“寒姑娘，你去方才的客栈等我吧。”
寒江雪一怔：“为何？”
佛剑分说：“接下来的路，是佛剑之考验。”
她顿了顿，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八癫手舞足蹈：“哎呀番癫和尚，你害怕了？没事没事，我们帮你护送啊！”
佛剑还没来得及说话，寒江雪连连摆手，脸上很快又挂上笑容对两人说：“不用了，二位大师一路跟过着，不就是有事嘛。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她又转过头，对佛剑说，“佛剑大师接下来小心。”
说罢她转身便走，干脆得反而显得毫不留恋。
佛剑觉得自己约莫是有些错愕的，可能从他同意寒江雪跟在自己走这一路开始，许多事就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一旁的两个和尚问：“喂，接下来怎么办啊？”他们一个看向寒江雪离去的方向，一个指向高耸的天宫。
“等。”佛剑说完，率先盘腿坐下。
“哈？！这是什么方法……”两人哇哇大叫，又开始手舞足蹈地笑他痴愚。
佛剑不理他们。
的确需要等，等山等水等佛塔。
他闭上眼，充耳都是从天宫传出来的隐约梵唱；若放大感官，甚至还能听到山脚下经轮转动的轱辘声；山路上，无数朝佛的信徒一步一匍匐……而寒江雪——他似乎也能听到她缓缓离去的脚步声——会与他们擦肩而过。
*
寒江雪先去市集上逛了好几圈，才去找佛剑口中的那间客栈。
她绕着市集走了第一圈，把心中的气结和郁闷给散了；走第二圈的时候她说服自己，大概是佛剑担心她，才叫她离开的；第三圈她放慢了脚步，好奇地观察着西佛国的市集，在路过一家小铺时，一个注意了她很久的老妇给了她一杯酥油茶。
“看你走了两圈，累了吧？”老妇边低头整理着东西边乐呵呵地问。
“还好，谢谢您。”她怎么说也修炼到先天境界了，走两三圈而已，算不得什么，可老妇的好意却让她终于感受到一丝疲惫，低头喝了一口那碗酥油茶，鼻子一皱，“呃……”
老妇哈哈地笑了：“喝不惯？也正常。”
“嗯……和中原的茶的确不一样。”寒江雪不好拂了老妇的好意，小口啜着，觉得自己还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喝不惯也不用勉强，不需要为了外物而让自己放不下。”老妇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奶酪条递给她，“喏。”
寒江雪接过奶酪，含在嘴里，奶香冲淡了酥油的味道。老妇接过她的茶碗，将酥油茶倒掉：“你看，这不就没有了？”
“……多谢，请。”
寒江雪一怔。她觉得老妇好像在影射什么，可是又不太明白，思来想去也不知所以然，只得对老妇欠身，转身离去了。
*
寒江雪在客栈里等了足足七天，佛剑分说才来找她。
和小活佛一谈后，佛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寒江雪还是察觉到了几分端倪，忍不住出声询问试探：“大师？”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佛牒，“莫不是他们难为你了？”
佛剑摇了摇头，只道：“可以走了。”
一听说终于可以离开了，寒江雪顿时高兴了起来，但还是努力收敛起自己的兴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好，那我去结一下房钱！大师你等我一下！”
她这七天也算自我开导成功了，不要奢求这么多，能跟着佛剑就好，只要能看着他的背影，就好像什么困难的事都能解决，内心也一片宁静。
佛剑分说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喜欢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她的喜欢，不必要让他知道、让他为难。
*
这七天她大概也待腻了，一听见能离开了也不知道自己开心成什么样子。
佛剑心里有些无奈。
他看着小姑娘快乐地跑去算房钱的背影又想，如此按捺不住寂寞，剑子又怎舍得让她一个人待在安全的笼子里？
虽然他自作主张带着她一路苦修至此，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剑子就对了。
寒江雪很快结完房钱回来了，抬头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回中原。”
“这么快就回去了？”寒江雪有些诧异。
佛剑：“等回到中原，你就可以去走你自己想走之路了。”
寒江雪万万没有想到佛剑分说会说这句话，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要赶她走吗？
佛剑接着道：“叶口月人已成定局，而嗜血族的危机已经来临。佛剑分说之后的路将会更加危险，吾不能让你冒险，回去吧，剑子会担心。”
寒江雪低着头不语，佛剑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说了。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寒江雪也不是不明理之人，她会懂的。
他们站在客栈大厅里各自沉默。半晌后，寒江雪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问他：“上次一别，大师改变很大，是发生了什么么？”
佛剑顿了顿，把自己穿越时空之门所见的事告诉了她。小姑娘听后脸色很是难看：“三十年后……竟会变成如此？”
“不除嗜血族，便成如此。”
“那大师与师兄还有龙宿先生，都是因为要处理这件事才入世的吗？”
佛剑颔首。
“是这样吗……”她喃喃道，“我知道了。”
小姑娘的回答果真没让他失望。可是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的眼，佛剑心头闪过一丝微妙的不忍。
明明她先前那么快乐……
寒江雪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冲着佛剑点头：“我知道了。”她又说了一遍，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师，我们走吧。”
这一次她没等佛剑迈步，反而自己先朝客栈外走去，腰板挺得笔直。
佛剑分说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她聪慧、懂事、善解人意，有着最纯净仁爱的心，她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和决断，会克制情感，大踏步地走在理智所选择的正确的道路上。
如此……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山水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