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夸父逐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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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剑大师，我和你同行吗？”
佛剑分说步伐一顿，略微诧异地回头看她。
他大概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为何看完剑子那封信的寒江雪会突然追上来，默不作声地跟了他一段路后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佛剑还是拒绝了：“剑子会担心。”
对于佛剑的反应，寒江雪并没有感到诧异，佛剑要是答应了才不得了。于是她道：“我知目前叶口月人之危迫在眉睫，师兄也即将入世，可我不甘心我练剑百年却一点用处也没有，虽比不上师兄，但也有很多事能做吧？百姓受苦，我也于心不忍。”
佛剑分说不语。
寒江雪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以前，我一直都未有风波及身之感，直到今日，我与黑风十二寨的人差点擦肩而过，若不是大师出手，大概那个村子现在已经遭殃了。我经常去那儿买东西，他们人都很好……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现在才觉得有一丝后怕。”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不敢看佛剑的眼，只低着头：“大师既然也要入世，我也想入世，所以想着大师大概能捎我一程。”
她说完这段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安——她怕佛剑分说拒绝。
剑子仙迹不希望她搅入江湖纷争，就算他明知这一天总会到来，也仍然希望能晩一点、再晩一点。他是怎么想的，寒江雪心知肚明。
无数江湖恩怨都被写进了话本里，看客看得唏嘘，却不知真正身处其中是会是何等的感受。它们一环扣一环，爱恨纠葛难断，有的时候纠结是非对错根本毫无意义，况且若非要追根溯源，更多的时候却只能感叹一句“命运弄人”。
她知道剑子的苦心，剑子已是风波中人，自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师妹也因此受苦。寒江雪什么都明白，可却不愿剑子把自己当做没用之人看待。
倘若不是方才那一遭，或许她还没有如此感慨，可是她遇到了佛剑分说，目睹了佛剑分说亲手斩杀了那些土匪，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或许马上会有一桩悲剧在自己面前上演。
说来也奇怪，这个和尚，身上带着香火的味道，却也让她窥到了些许人间的烟火。
刚才毫无目的地跟着佛剑走了片刻，在开口的瞬间她也想明白了。
穿越前她生长于和平年间，也只是个还未毕业的学生，尚且不知什么叫生死；穿越后又有数百年的时间缩在一个地方参悟，参悟着自然与天道，相信人各有命数，亦不知人世百态。
象牙塔的生活自然是好的，然而当事实摆在她的眼前她才知道，众生究竟有多苦。
佛祖能为众生叹息落泪，先儒愿为众生疾走奔呼，道祖倘若知晓，大概也会因为不忍而入世吧。
——既不愿继续偏安一隅，又不愿让剑子担心，那么跟在佛剑分说的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她有预感，如果跟着佛剑，她会看到更多。
更何况，佛剑怎么说都是能和剑子起名的人，就算日后剑子仙迹要找她算账，看在佛剑的面子上大概也不会太凶……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如今，就等佛剑的决定了。
她有些惴惴不安，半天没等到佛剑回答，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佛剑并没有考虑很久，只是寒江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罢了。他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没有一丝波澜：“剑子会担心。”
又是这句话。寒江雪心里一沉，刚想开口，却听佛剑又道：
“佛剑选择之路不适合寒姑娘，自然无法同行，但姑娘既有护世之愿，只需遵循己心而行即可，不必在意他人看法。护世之路，殊途同归。”
寒江雪有些呆愣地看着佛剑，后者对她微微躬身，化光不见了。
干嘛一下子跑得这么快……她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寒江雪心里嘟囔。
还是被拒绝了啊。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寒江雪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可为什么还是会对他或许会有的同意回答产生一丝期盼呢？要是他同意就好了，她又不会吵着他，多个人多一份力不好吗？
不过和佛剑说完话，到的确让她迷茫的心得到了一个方向。护世之路有很多条，但说到底只要不偏离本心，都是殊途同归的，有的人像佛剑一样选择杀生护生，而有的人选择牺牲自己而换得天下太平……都是对自己前行的道路毫无迷茫的人啊，那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寒江雪四下看了看，辨认了一下方向，最终选择朝佛剑离去的方向的反向而去。
一个大步向西，一个坚定向东，虽然反向，但终究殊途同归。
*
佛剑分说其实也没想到小姑娘会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他起先必定是有诧异的，但这份诧异无伤大雅，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判断。
说实在的，小姑娘的心理想法他理解，甚至有些称赞，虽然看得出她依旧有些迷茫，但不愧是剑子养大的，想法和剑子几乎如出一辙，但之所以拒绝她，除了斩业之路最好只有他一人之外，剑子其实的确也算是个因素。
剑子仙迹对这个师妹是怎么个老父亲般的态度，他比谁都清楚。起先他们还没如今地位，但仍然会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聊天时，剑子就一口一个师妹很久了，龙宿起初还烦不胜烦，见剑子丝毫不改，便也开始讲仙凤，最后演变成他俩一个说“我家小江雪……”，一个开口闭口就是“凤儿她……”，似乎在比拼谁的老父亲属性更高。
佛剑就喝茶，他不说话。
所以寒江雪不知道的是，他很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毕竟剑子几乎天天在他耳边唠叨。
直到他受剑子的邀去见了寒江雪，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看起来挺活蹦乱跳的。
剑子说他是在天山脚下捡到她的，那时她还是个婴儿，被冻得脸色青紫，命若游丝，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救活过来。因为这一层，佛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好好观察了一番，发现对方被剑子养得很好，除了体温偏低之外并未落下病根，这也算是剑子行侠仗义这么多年所结的善果吧。
所以他不便支持寒江雪的行动，却鼓励她自己做出选择。
每个人的路都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走，她有她的路，没有人能够干涉，而佛剑分说有佛剑分说的天命……他不需要别人与自己同路。
*
寒江雪最终还是回了一趟格竹煎雪，想收拾一点东西好入世，这样给自己此番壮举多添一点郑重和仪式感。可是她叉着腰站在屋内扫了一圈都没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带，都是身外之物，必带的只有一个——她的剑。
而断妄如今正化作一支簪子，老老实实地插在她的发髻里。
她回想了一下话本中的那些人物都是怎么入世的。
琴？她不会弹。拂尘？好像被她拿来弹灰了，原本白白净净的，现在更是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里积灰。
算了，她也不想当个有逼格的人，毕竟要是太高调了，肯定会被剑子仙迹听到，到时候后者一发现，还不是会把她给抓回去？
于是寒江雪只回了格竹煎雪一刻钟不到的时间，怎么进去的，又基本不变地怎么出来，只带着一把剑和仅存的银子、丹药入了江湖。
*
时间过得很快，世态发展也很快，又过了几个月，叶口月人的全面入侵让中原正道疲于应付，寒江雪虽然尽可能的行事低调，但也尽可能地保护着百姓撤离各种危险地区。
世道很乱，更有不少人趁火打劫，像黑风十二寨那样的存在几乎层出不穷，起初她还因为杀人而让自己修行多年的道心有一丝波动，但是久了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自己选择的路应该还算是正确吧？是不是和佛剑一样，虽然殊途，但终究同归。
所以当她路过一个城镇，正在茶摊歇脚时，看到佛剑的身影，不免惊喜。
“佛剑大师！”
佛剑也是来买一杯茶水喝的，未曾料到能遇到寒江雪。
一开始对方戴着幕离他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声音耳熟，直到小姑娘挑起帽裙冲着他笑，他才了然。
几个月不见了，小姑娘似乎变了不少，就连装束也换了种风格，再也不是长袖长衫，变成了扎腰束袖，再带这个幕离，倒像个江湖侠客了——不过眼神依旧明亮，可见这一路走得还可以。
“好久不见，寒姑娘。”佛剑说。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大师。”寒江雪自然很高兴，带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当然可能还有更多，只是她未来得及想清楚，“大师怎会在此？”
佛剑分说道：“我欲往西佛国。”
“西佛国？”寒江雪仔细想了想。
这个地方剑子仙迹和她讲其他两教的时候也提到过，是一个全国都信仰佛教的地方。只是她还听闻，佛剑肩上的佛牒起初就是落在西佛国与中原的交界之处，当时两边还吵了半天佛牒是属于谁的……佛牒佛剑是不可能卸下的了，但背着佛牒去西佛国，怕是要惹不少事端。
她偷偷看了佛剑分说一眼，对方依旧低头喝着茶，依旧是那副不拘言笑又宝相庄严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也是，佛剑和她又不一样，她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佛剑却早已声名在外，她能有什么阅历能看懂佛剑的表情？
可她依旧不知，佛剑心里却装着一抹困惑，在她偷偷看他的时候，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目前来看，对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一颗心还是如此纯粹，看不出丝毫的改变。那为何……为何他跨过时空之门，却看到了自己斩杀了她的记载？
这段记载，他只在未来的素续缘把嗜血年纪交给自己时粗略扫到了，还未来得及细看，在穿越回去的时候再看却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撕掉了，又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他也不知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剑子仙迹，于是在先前会面时只说“上面没有你与寒姑娘之死因”。
可是，那粗略一眼仍然让他在意了起来。
她像个璞玉，如今隐隐绽放了光华，若积极引导，日后必是正道栋梁。佛剑分说斩业救世，只为斩断罪因，若能积极挽回他也不会出动佛牒。况且……
想起小姑娘那双纯粹又明亮的眼，佛剑分说实在是不忍心。
*
一壶茶水很快就喝完了，寒江雪先前还点了一碟糕点，本想问佛剑要不要，后者摇头拒绝了，她便自己就着茶水吃掉。
吃多了还是有些甜，她最后还喝了好几杯茶才把那腻味压了下去。
眼见离别在即，寒江雪有些急了。
“我可以和你同行吗？”三个月后，她又问了一遍，却在问完便觉察到了自己的失礼，忙补充道，“我不是不相信大师的能力，但大师背着佛牒去西佛国——”
“可以。”
“——会很危——啊？”
佛剑起身，冲着她点了点头，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可以。”
寒江雪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后者会突然转变态度，但对她来说，不管怎样，能同行便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夸父逐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