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月（上） ...
-
剑子仙迹好不容易从墟丘回来赶到炽炼界，身上的风尘还没来得及拍一拍呢，就看见好友龙宿与好友佛剑给他搬来一张凳子让他坐下，前者甚至还塞给了他一杯茶，拍着他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剑子有些茫然，此时他们三人旁若无人地坐在混沌之扉不远处开茶会。
这个提议是龙宿提出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剑子，不要让他打架打到一半气得晕过去。
总是要照顾年纪大了的好友的。龙宿十分贴心地想。
剑子喝了一口茶，打趣道：“没想到回来之后居然能见二位好友一起迎接，真是令剑子受宠若惊啊。”
于是，连一向忠厚老实的佛剑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剑子：“？”
剑子：“不是，你们这个样子让吾有些害怕。”
龙宿看向佛剑：“吾来说吧。”佛剑点了点头。
龙宿看向剑子，语重心长地说：“好友，汝先深呼吸。”
“啊？”剑子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办了。
“好，接下来汝听吾说。”龙宿飞快道，“寒师妹跑了出来，起肖了，听说最近正在和虚无混在一起。”
剑子仙迹：“…………………………”
龙宿又递上一封信：“前些日子吾叫金陵寒鸦抽空去了趟草屋，找到了这封信，应当是留给汝的。”
剑子抖着手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越看手越抖，到最后差点没捂着胸口气昏过去。
“她她她她她……”
龙宿又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佛剑默默地给他顺了顺气，享受着好友如此对待的剑子一点也不高兴，他快气炸了：“我我我我我……”
他一口闷了杯中的茶，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冷静了一点：“她人呢？！”
佛剑道：“目前未在炽炼界感受到她之气息，应当是出去了。”
“那还等什么？！”剑子怒上眉山头，豁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混沌之扉吼道，“赶紧把这个什么狗虚无搞定！我要去把寒江雪抓回来！！”
说罢，古尘出鞘，长剑轻吟，一剑屠魔。
剑子仙迹举着剑就往混沌之扉冲。
龙宿看着剑子一骑绝尘的背影：“啊，他就这么冲过去了。”还叫了寒江雪大名，看来是气极了。
佛剑“嗯”了一声，也冲了出去——他也想赶紧打完收工去找寒江雪。
龙宿看着两个好友冲锋陷阵的背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当吾舍命陪君子好了。”
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心魔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要大难临头了，还在外面浪得很欢。
虽然圣女之心终于成功地被天道主等人夺了回来，但这颗心被谈无欲动了手脚，已没了效用，须得再把白秋枫抓回去用她的血液温养以恢复效用。
这一次，按捺不住寂寞的心魔也一起出来行动了。
谈无欲，月才子，果真名不虚传。心魔摸了摸下巴。虽然寒江雪和他不是很熟，连带着她也不是很熟。
不过目前知道她起肖的人应该不多，说不定还能凭着张脸混个认证，然后趁机偷袭什么的也是一个办法。
于是她作为最后一手暗棋跟了一路，救了夜雨沧神以获信赖——毕竟“剑子仙迹的师妹”名号是真的好用，她必须再次重申一遍。
正当她混在其中觉得时机成熟了正准备劫走白秋枫之时，谈无欲回身一招“抓风成石”便把她定在原地。
“你出手还是毫不留情。”炎无心说。
“不好意思啊，我从不完全相信任何人。”谈无欲漫不经心地说，“早就知道她的出现有古怪，销声匿迹了这么长时间，保不准会有什么变故……等剑子仙迹回来再让他处理吧，反正这绝对不关我事，我要处理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
剑子灰头土脸地从炽炼界出来就收到了谈无欲寄给他的飞信，打开看了一眼便马不停蹄地往心筑情巢跑，终于看到了被解除石封后被打晕过去正躺在床上昏迷的寒江雪。
谈无欲不在，显然是怕麻烦跑了，只让净琉璃菩萨看着她。
“菩萨。”一看寒江雪还算安好，剑子松了一口气，朝她感激地躬了躬身，“多谢您。”
净琉璃菩萨摆了摆手：“是谈无欲帮的忙。”
“吾知晓，待日后有机会，吾定带师妹向他道谢。”剑子道。
“汝现在想要怎么办？”龙宿晃了晃扇子问道。
剑子先上前探了探寒江雪的情况，叹了口气：“心魔之状况，江雪从未与吾细说，但吾也隐约猜出七八分。”他坐在床边，给寒江雪掖了掖被子，“心魔既知自己落在我们的手上，便不会主动出现，如今要它离开江雪之身再行处置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可斩。”佛剑说。
剑子有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佛剑倒是没有注意到剑子的眼神，他在认真思考彻底斩除心魔的步骤及可能性大小。
龙宿左看看右看看，拉了剑子一把，扭头问佛剑：“汝觉得该当如何？”
佛剑道：“元神出窍，佛牒圣气开路，入识海，斩心魔。”
净琉璃颔首：“可斩，可行。”
剑子沉默半晌，一咬牙，点头道：“行，吾来。”
佛剑摇了摇头：“吾来。”
龙宿简直不忍直视，用紫龙扇遮住了自己的脸。
剑子一愣，却听佛剑又道：“此事因吾而起，自当吾来。”
剑子头一懵，手一哆嗦：“你、你知道了？！”
佛剑点头。
剑子像只老母鸡一样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挡住了佛剑看寒江雪的视线，谨慎道：“万一不成功，你不会把江雪砍了吧？”
佛剑分说：“……不会。”
净琉璃默默地别开了头，简直不想插手其中，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谈无欲把寒江雪带回来后解了石封打晕了她转头就跑，追都追不上。
龙宿也一脸惨不忍睹，觉得剑子简直就是关心则乱，也不知道剑子这么多年来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佛剑会砍寒江雪……这究竟对自己的师妹太过不自信，还是对佛剑的暴力程度有所顾虑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佛剑也的确有过类似前科，比如差点砍了被磷菌侵入了的一页书什么的……
剑子还不放心，还想说点什么，龙宿叹了口气，对他说：“剑子，相信佛剑吧。这事他们佛门不是很擅长吗？”你看佛门天天入魔，砍心魔什么的，简直小意思。
他最终还是没替佛剑坦白——这事儿让寒江雪和佛剑自己处理，他才不要当他们的先锋。
说罢，龙宿冲着佛剑摆了摆手招呼了一下，转身就把剑子推出了房间。
净琉璃看了看佛剑，又看了看床上的寒江雪，问：“你想好了吗？”
佛剑把佛牒解下，把它立在床边，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了。请。”净琉璃转身离去。
净琉璃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佛剑明白，但他却给不出答案，只能摇头以对。
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觉察到了不对：等女孩睡醒的打坐与等一朵花开是不同的，见众生幸福欢笑也与见女孩展露笑颜是不同的……她是众生之一，却又与众生不同，而哪里不同，佛剑分说竟然也分不清楚。
他的路太难走，一路上总会有许多疑问，这些疑问有的从不来得及给他答案便让他来到了选择的路口，让他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他一生都在不解中行走，因此给自己的住所起名为“不解岩”。
这一次，他同样来到了选择的路口，看着路标沉默。
但这一次却不同，他仍旧不解，却选择了从心选择。
他自然是知道直接斩杀寒江雪无疑是最好的方法。心魔难除，更何况目前心魔也已壮大，已反客为主，其魔性不改，也已跟着虚无造了一些业果。
可他又怎能放弃把寒江雪救回来的可能？
他无声地叹息，觉得自己修了千百年的佛心突然有了一道裂痕，但在这道裂痕中，却有一朵昙花自裂痕中生长出来，在看到女孩后静谧地绽放。
佛牒圣光大放，圣气引路，佛剑一手点上她的眉心，闭上了眼。
*
或许是因为小姑娘早已封闭意识，佛剑所见之处一片漆黑，他微微感应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
每踏一步，脚下的黑便漾开水纹，层层叠叠，像是花一样分外好看，却漾不净黑，待佛剑走过，那些水纹就像一现的昙花，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佛剑不知这究竟是什么状况，但他依旧走得坚定。
黑暗粘稠得像泥淖一般，四周静悄悄地，透着一种不祥的死寂。他又走了一段路，仍旧看不到这条路的尽头，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隐约能听到一点风声。
风声随着路的延长而变大，这个时候他才听出，那不是风声，是无数细小的人言交杂在一起的声音。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织就了寒江雪数百年的岁月，从婴儿到现在。
佛剑目不斜视，依旧往前走着，尽管他的确发现了，在这些声音中除了剑子的，也就他的最多。
这究竟代表什么，佛剑也不去想，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又不知走了多久，呼啸的风声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随后渐渐停息，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和其他细碎的声音不同，它清晰又洪亮，反反复复回荡在黑暗之中：
“你封印了我，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让我出来，因为你知道他的个性，心魔为祸，你便是他要斩断的罪业之一！”
如此暴戾又怨恨，是心魔的声音。
佛剑微微阖上双眼。
她其实，一直都在怕这件事发生吧。
但她又矛盾地做好了死在佛牒之下的觉悟，所以才不言一语。
龙宿至今也没有将寒江雪给他看的信复述给自己，但佛剑自信已经猜出了大半。
寒江雪是何性子，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或许在她自己说出来之前，没有人会相信她会生出心魔，就连佛剑也不例外，但她确实是有了妄念，生了心魔。
他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色有了变化，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隐隐还散着光。
佛剑走近，只见两个小小的女童对坐，一人身穿白衣，一人身穿黑衣，她们彼此互瞪，脸上皆是一模一样的怒气冲冲，却因鼓着包子脸显得可爱非常。
左边身着白衣的女童指着右边身着黑衣的女童道：“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右边女童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明明是你说不过我，才恼羞成怒的！”
“人会因为做善事而感到快乐，这便证明了人性本善！”
“我却见一才出世的婴孩，食不止，握不放窥见贪婪，佐证人性本是邪恶！”
两童似乎又要吵起来了，她们瞪着对方，却齐齐扭头，异口同声地问道：“大师，你说，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佛剑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却不见措手不及，缓缓道：“人不分善恶，善恶只存人心之中。”
“如何解释？”她们又道。
“人之初，心如琉璃，却与野兽无异，只为生存而动，尚且不算为人，无法证明本性是善是恶，只因旁人心起争执，方才断其为恶。”
“同是食不止，握不放，为何婴孩非恶，而成人则为恶？”
“利于众生是为善，祸于众生是为恶。成人经尘世洗礼，而知晓善恶，知恶为恶，则为恶。”
“是否只有知晓善恶，才能为人？”
“是。”
“恶行如何止？善行如何生？”
“古有双头鸟，一头名曰迦楼荼，一名优波迦楼荼，一头若睡，一头便觉。优波迦楼荼食摩头迦果以饱二者之腹，却不唤迦楼荼，是以彼醒，觉饥渴皆无，一问方知。迦楼荼心生嗔恚，一日待优波迦楼荼睡去，迦楼荼吞食毒华，令二头俱时取死。人如此双头鸟，皆藏善恶，为善为恶皆在一念之间，为恶之前多思多想，以绝业果而善念生。”
“倘若为恶，便终生为恶耶？”
“古有一人蟒，毒杀七万二千人，临终见舍利佛，舍利佛入慈心三昧，令其生慈悲善念，往生善道。人蟒虽有罪，却遇善知识，纵有积山罪，亦有冰消期。”
两个女童陷入沉思，佛剑见她们不说话，便也在一旁站着。
许久，左边的白衣女童突然笑了起来，右边的黑衣女童却叹了口气，她说：“善恶是非最终皆指向善，为何恶却总是源源不绝呢？”
白衣女童笑了：“因为只有这样，佛剑大师才会来到这里呀。”
黑衣女童又叹了一口气，化作一团雾消散不见，白衣女童站起身子，冲着佛剑笑吟吟道：“大师，你终于来了，怎么这么慢？是因为这一路知道了太多，走得很辛苦吗？”
佛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心魔。”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岁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