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横生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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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斐然睡得并不好，他梦见第一次遇见浔玉的那个寒冷的雪山顶，一会儿画面又变成了他摔入池塘，池水灌入他的双耳和嘴里，口不能言，心跳如雷。
“阿里！”
澹台斐然骤然惊醒，一摸身旁，发现阿里不在，第一反应便是下床寻人。他走了两步，才意识到眼前场景与家中不同，原来是在赵国的驿馆。
他自嘲一笑：“真是老了，不知此处是他乡。”他望着头顶的月光，思念的情绪在心中脉脉流淌。
阿里……她应该会好好照顾自己吧。
翌日。
或许是为了故意怠慢这位澹台家主，宦官日上三竿才来告知他，赵王要召见他。
澹台斐然正了正衣冠，对宦官示意带路。原本澹台珏想跟着他，但宦官嘲讽看着他们道：“大王有令，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王宫！”
如此一来，澹台珏不得不留守驿馆，眼睁睁看着澹台斐然独自进宫。
澹台珏自责道：“都怪我太没用了，没有照顾好家主，让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
赵国大殿。
年过四十的赵王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的。齐国之前想与燕国结盟，这事情被自己的暗探得知，赵王是非常不满的。赵齐燕三国远离中原，位置又近，但几百年来征伐不断，三国之间关系逐渐恶化。齐国经过变法图强，渐渐成为最强的国家之一，相比之下，自己的赵国就显得弱了。
在这种微妙时刻，齐国竟然先行与燕国结盟，结盟是为了针对谁，可不就是他的赵国？赵王既恼于齐燕结盟，又因自己国家不够强大而感到羞耻。
虽然赵国硬拼一场也不是不能让齐国吃亏，但齐国毕竟有雄兵铁甲，战力非一般国家能比。赵王本来便因齐燕结盟之事记恨在心，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报复。正在他一筹不展的时候，新燕王给他递了个合适的枕头。赵燕合作，这样便不畏惧齐国的威胁，赵国本身是安全的。
若是齐国幡然悔悟，来找自己结盟，反而一举灭掉燕国……那他横竖都不亏，赵王这一场是个必胜的局面。
以往有齐使来到赵国，他们一向是前倨后恭，卑微做小。现在赵王一举翻身，来的齐使还是大名鼎鼎的澹台家主，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满足便有些骄傲，一骄傲便很想将澹台斐然踩在脚下，肆意贬损。
只是他想得虽好，不管明侮辱还是暗侮辱，澹台斐然眼皮都不抬一下，十分有礼地到了他的面前。若是澹台斐然在来的路上有任何不悦不敬的表现，赵王便会以“无礼”为由拒绝见他。
只是澹台斐然这人八风不动，任何时候都进退有度，绝不让他们有任何把柄。澹台家的人真是没意思，赵王觉得无趣。
虽然不太乐意，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赵王扯出一个笑脸：“澹台先生远道而来，不知路途可辛苦？”
澹台斐然行礼道：“谢大王关心，虽有一些小枝节，但总算是平安到达，得见大王。”
赵王挑眉心想，他这是在跟我告状呢。
赵王置若罔闻：“不知先生此番前来，可是齐王有何要事，需要与我相商的？”
澹台斐然礼节性地一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国大王听闻近日赵国边境有异动，关心赵国近况，所以派我前来询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赵王脸上一僵：“额……北方匈奴的确有异动，不过都是小事，帮我转告你们大王，赵国好着呢。”
澹台斐然意有所指：“真的只有北方匈奴之祸吗？”
赵王有些不悦：“怎么，澹台先生有疑议？齐国现在都自身难保，还对我赵国如此关心，真是令人感动，呵呵。”
澹台斐然讶异道：“齐国为何会自身难保？陷入危机中的不是只有赵国吗？”
赵王更加不悦：“现在赵燕结盟，怎么可能陷入危机？”
澹台斐然原本带着和善微笑的脸瞬间变色，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您是个能审时度势的明君，没想到和那些贪图蝇头小利的小人一般，见识短浅。”
赵王终于见到了澹台斐然的另一面，但也同时被激怒了：“你说什么？齐国现在不敢与我两国交战，你们才是小人！”赵王原本以为该轮到澹台斐然对自己示弱，十分期待，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敢对他无礼，一时也忘了维持君王威严。
澹台斐然年过六旬，依然身姿挺拔，像一颗青松般，义正辞严道：“大王，此言差矣。齐国与燕国结盟在先，岂料燕国临时变卦，不但私自毁约，还转头与赵国结盟，意图要我齐国难堪。相比之下，齐国遵循盟约，不先发难，只为求得和平，难道不是燕国做了这个小人吗？”
赵王不屑道：“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要知道，道理说得再多，都没有拳头硬。你方才说我赵国陷入危险，这是什么意思？”
赵王从澹台斐然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表情，只听他沉稳道：“燕国新王继位，行事无道，非以常理可测。您只看到了结盟的利益，却没有想到，若是燕王像背叛齐国一样背叛您，后果会如何。”
赵王一愣，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几圈，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脸色变得阴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斐然一看赵王色变，知道赵王有所松动，便含笑道：“实不相瞒，燕国虽表面上与齐国撕破脸皮，私下里还是有所来往。”
赵王脸黑得堪比柴锅锅底：“你凭什么这么说？”
澹台斐然正色道：“天下人皆知我澹台斐然，一生从不说谎，所说之事必为事实，无可辩驳。我刚才所说就是事实，燕王的确在之后与我国私下里传信，希望修好。”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帛书，向赵王示意。
赵王的宦官将这帛书呈给赵王，赵王翻开帛书，速速浏览完上面的字迹和暗红的燕王印鉴，他真的愤怒了。
“姬离，你太不要脸了！”
姬离要是在他面前，他说不定真的要上前给他两个大耳刮子。老燕王教的这是什么儿子，明着暗着各来一套，他差点就被坑了！
澹台斐然适时打断赵王的愤怒：“大王，请息怒，现在尚有挽回的余地。”
赵王辗转了几次呼吸，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增添了几分真诚：“澹台先生为何要给孤看这封帛书呢？”齐燕达成合作，自然能借着燕赵假结盟时里应外合，一举灭了赵国，但澹台斐然拿出这张帛书，是放弃了与燕国合作，向赵国示好。
澹台斐然轻笑：“君子有所取，有所不取。燕王背信弃义，实乃小人所为，我齐国尊崇儒家学术，自是不齿。先前与您也有所误会，今日便是来解释误会，希望与您成立新的盟约，制约燕国。”
赵王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甚至走下台阶，对澹台斐然行了一礼：“先生大义，我赵国铭记在心。之前是孤一时糊涂，对您失礼了，您放心，我立刻就派人去告诉燕王，燕赵盟约，孤不结了！”
澹台斐然也躬身行礼：“大王客气了，这是在下应该做的。燕王是个小人，齐国自然不能与他合作，这样会破坏与您这样明事理的君王之间的情谊。”
赵王得到澹台家主一赞，喜笑颜开：“您过誉了。今日时辰还早，不如先生留下来，与孤相商结盟细节如何？”
澹台斐然谦逊一笑：“谨听大王吩咐。”
……
澹台斐然从宫里出来时，天已黑透。月上云梢，冷不禁地还有些许寒意。
澹台珏焦急地在宫门踱步，时不时探头往里看。
澹台斐然掀开马车帘，对着他投去关怀的目光：“子仪，久等了吧？快上来。”
澹台珏见家主虽然容色疲惫，但面含微笑，似是大事已定，便大概猜到了事情的进展，心中一喜：“不愧是家主，您一出马，什么事儿都能办成。”
澹台斐然轻擦自己汗水岑岑的额头，苦笑道：“这次真险呐。”
澹台斐然在马车上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这才对澹台珏轻声道来：“我伪造燕王手书的事，绝不可透露出去。”
澹台珏有些惊讶，但还是连连点头：“家主，您放心吧，就是割了我的舌头我也不会说的。”
澹台斐然轻拍他的头：“瞎说什么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爱乱说话。”
澹台珏不好意思地笑笑，崇敬地看着家主。
“家……”澹台珏下一个字还没出口，忽有两只箭镞射进马车，一支险险地扎在壁上，戳在澹台珏的玉冠上，另一支准头差了些，扎到了澹台斐然的脚边。
“家主！”澹台珏大惊，急忙扑向澹台斐然身后，想为他挡住还未到的箭镞。
刀剑之声响起，马车外的人在激烈搏斗，马车内的人也不轻松。一把刀从马车外刺进来，澹台珏一把挡在家主背后，那刀尖便戳进他的胸口，瞬间鲜血四溢。
“子琪！”澹台斐然心中大恸，扶住澹台珏。
澹台珏咬牙道：“家主，快走……”说罢便晕了过去。澹台斐然摸了一把澹台珏的脉搏，脸色阴沉。
澹台斐然打开马车帘子，看着面前提刀的三个黑衣人和倒了一地的护卫和车夫，沉声道：“阁下为何要刺杀我一个老头子？”
为首的黑衣人操着一口燕国口音，张狂笑道：“吾王有令，破坏燕赵盟约者，死！”
澹台斐然若是死在赵国，齐赵盟约自不可能成立，三国关系更不可能维持和平，燕王的目的原来在于此啊。
澹台斐然面无表情：“看来我是低估燕王了。”
黑衣人哈哈笑道：“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今日就让澹台家主死于我的刀下！”
黑衣人一把刀插进澹台斐然的胸膛，他咳出一口血，剧烈的疼痛感传来，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人的声音如此惶急，像极了浔玉。
他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心中只牵挂着两个人。浔玉自有她的未来，可是他的阿里应该会很伤心吧。
不要难过啊，阿里。
如果没人给你擦泪，就不要流泪啊。
与此同时，澹台家。
阿里从梦中惊醒，心里袭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她好像感觉到子仪陷入危机之中，胸口闷得发苦。
“子仪……”
窗外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噼啪”闪过，惊雷就在阿里耳边作响。那道雷劈在院子正中，将一颗老树劈得焦黑，发出难闻的焦糊味。
阿里起身到院子中，看着这颗焦黑老树，指甲掐进掌中。
身后忽有人声响起，声音平静：“可是阿里夫人？在下，云不归。”
……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横生枝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