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52、三国博弈

　　原本谢小满想的是第二天便去找澹台斐然，没想到一起床便被澹台斐然的母亲叫过去，帮她挑选一些春季新衣的花样。
　　近年来姑母身体不好，她很是思念魏国的娘家人，于是家里便把她送来，让她好好照顾姑母。她这位姑母自小体弱多病，为人和蔼亲善，她是很喜欢姑母的。
　　她到澹台家时尚且年幼，但随着年纪增长，少女春心萌动，对斐然表哥动了心。虽然家中一向教导她要端庄持礼，方能在无数大家族中脱颖而出，受人尊敬，但毕竟是少女心事，她时常会去表哥院子里讨教诗书学问，只盼他能多看她几眼。
　　让她难过的是，斐然表哥对她虽然好，但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对待她也只如妹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表哥对谁都一样好，也许这就是君子识礼吧，她曾这么想过。
　　姑母最近咳疾愈发严重，医士都说缺一味药材，即是泰安山脉上的雪莲花。她当时为了与表哥搭话，不过脑子地说了一句“亲自采莲才有诚意呢”，表哥便真的上山了。
　　她原本十分内疚自责，却在得知他带回一红衣女子时转为伤心愤怒。少女情怀就是如此，历经波折，辗转反侧。
　　“咳咳。”
　　谢小满原本还在发呆，听见姑母咳嗽，急忙上前为她抚背。
　　姑母早就发现谢小满心不在焉，问道：“小满，你在想什么？”
　　谢小满温婉一笑：“我在担心姑母呢。不知表哥是否带回了雪莲，好治好您的病啊。”
　　姑母抓着她的手，轻笑道：“子仪已经带回来了，这两天就能入药。你不用太担心，姑母好着呢。”
　　谢小满开心道：“这样就太好了！”她本想问问斐然表哥带回来的红衣女子，但想到姑母尚在病中，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想出口的话便憋在了心里。
　　一连三四天，谢小满都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拖住，不是被姑母拉着叙话，便是要交些魏国的绣样给阿姆。
　　等到她终于有空闲，已经过去快五日了。
　　这一天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她本身就是少女，无需多加装饰，自是一个杏眼春风的小美人。
　　她走到斐然表哥的院子，刚走进去，便看到一个光脚的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站在腊梅树前。这么冷的天，那女子形容消瘦，修长的指尖轻点那枝腊梅。只是一个背影，她同为女子，居然有些自惭形秽。
　　这么冷的天，她真的不冷吗？
　　谢小满心中刚产生这个疑惑，便见到以往知书守礼，不食人间烟火的澹台斐然拿着一双鞋跑出来，走到那女子面前。
　　他温和开口：“快把鞋穿上。”
　　谢小满匆忙躲在一颗大树背后，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瓣。她轻掩红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澹台斐然把鞋递到那女子手里，再由那女子自己穿上。
　　澹台斐然就全程盯着那女子，眼里是谢小满从未见过的星熠光辉。
　　那女子始终默然，澹台斐然主动问道：“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他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挂着一丝和煦的笑容：“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那女子想了很久，终于沙哑着开口：“以前的名字没什么好记得的。从今天起，我就叫浔玉吧。”
　　……
　　记忆放到此处，谢老夫人的头开始晃起来，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云不归方才在她记忆里看到消瘦的浔玉，有些出神，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罪过罪过，走了个神，差点害了一条人命。”
　　他迅速地看完了老夫人余下的回忆，终于找到了与浔玉相关的部分。他轻吹一口气，那光团便抽出来一丝细线，像藤条一般缠在他手指上。
　　光团慢慢陷下去，落在老夫人眉心，眨眼便消失不见。
　　云不归想起方才看到的事情，看着昏迷的老夫人，摇头道：“都是痴人。”

　　齐国，澹台氏族。
　　飞笺化作一只红色小鸟，藏在门口的一颗大树上。奇了怪了，家大业大的澹台家门口为什么有这么多士兵在门口把守呢？普通人都不肯经过这里，导致这么宽的一条路空无一人，怪瘆人的。难道是澹台家被君王觊觎，要收回权利？
　　浔玉给她看过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做一个树大招风的大臣，若是这个大臣很有出息，往往会招致君王的妒忌。若是这个大臣很没出息，也会被君王挑刺看不惯。
　　所以就别当树大招风的大臣呀！飞笺默默腹诽。
　　她刚才本来想飞进这院子，被误认为报信的鸽子，差点被弓箭射成筛子，逼得她不得不在门口这大树上观察情况。她连续飞了十多个时辰，本来指望着到了澹台家能有好吃的，结果现在只能默默在树上躲着，忍受腹中饥饿。
　　“我只是个孩子，为何要饿肚子……”飞笺气恼道。
　　也许是饿得发慌，飞笺脑子难得灵动一次：“这里是正门，把守很严，但后门可不一定啊！”
　　事实证明，有了动力，飞笺做事充满了效率。她瞅着后门守卫少，成功飞进了澹台家的后院。
　　澹台家真的很大，飞笺在里面绕来绕去，已经快转晕了。她顺着自己的本能，成功地嗅到了厨房的所在。她偷吃了几嘴糕点，正想大快朵颐，便听见有侍女进来，嘴里还念着“快把瑶夫人要的凤梨酥送过去”。
　　飞笺灵机一动，躲在食盒子里。那侍女因急着送盒子，便没注意盒子角落里是否藏着别的东西，把盖子一盖便提着盒子走了。
　　飞笺在一摇一晃的食盒里偷偷吃掉一块凤梨酥，心里想：“要是再喝点水就更好了。”
　　走了不多时，食盒突然平稳了，应是已被放在了桌上。周围的人声渐渐退却，忽然有一老婆子打开了食盒，正巧看见飞笺啄了一块凤梨酥，心虚地看着她。
　　一人一鸟看对了眼，气氛有点尴尬。
　　老婆子呵呵一笑，打破沉默：“你是浔玉先生派过来的吗？”
　　飞笺在老婆子身上感受到了妖族的气息，“叽叽”叫了两声，从食盒里飞出来，扑腾两下翅膀。“砰”地一声，从红雾中走出了一个娇俏的少女。
　　为表礼貌，飞笺别扭地对老婆子行了一个礼：“阿里夫人好，我是飞笺。浔玉不能及时到达，已经去往赵国了，我是特地过来打探消息的。”
　　老婆子看这少女嘴角边还有凤梨酥的痕迹，她肚子还恰到好处地“咕”了一声，不觉哑然失笑。
　　“你饿了吧？我让厨房做点菜，你边吃边听我讲吧。”
　　飞笺疯狂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饭桌上被飞笺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得干干净净，阿里有些发呆。也许是与浔玉有所对比，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贪吃的凤凰，带着一丝活泼，甚是可爱。
　　飞笺吃好了饭心满意足，对阿里笑道：“老夫人请讲。”
　　阿里叹口气，轻声道：“你来的路上也看见了，大王的士兵都守在门口，不准我们轻易进出。我们的消息网也近乎断裂，所以之前一度与浔玉先生失联。”
　　飞笺不解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澹台家树大招风？”
　　阿里表情严肃：“的确是这样。澹台氏族原本世代为齐王做事，关系网无数，为齐国搜集无数情报。凡是澹台家教导过的弟子，大多都入仕辅佐君王，或是书画冠绝，或是经商成为巨富，留下无数佳话。澹台家错就错在势力越来越大，在民间声望也高，慢慢地便被齐王视为眼中钉。但近年来子仪已经越发低调，齐王总是找不到什么把柄来针对我们。”
　　“那这次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导致这样的状况呢？”
　　阿里眼里浮现出一丝痛意：“齐王不满足于澹台家带给他的一切，逼我们做一个选择。”
　　飞笺好奇道：“什么选择？”
　　阿里忧伤道：“本来子仪不肯告诉浔玉先生，但他只身赴往赵国和谈，唯一能帮到他的人只有浔玉先生，我这才选择传信告诉你们。”
　　飞笺觉得有些不妙：“夫人请讲。”
　　阿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缓声道：“近几年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得司南佩者可得天下，齐王也听闻了这个传言。更有传言称，澹台家之所以有今日运势，全是因为家主手中有一块司南佩。齐王想得到这块玉佩，一直施压想让我们交出来。”
　　“啊？这齐王真坏。”
　　“原本澹台家的确有一块司南佩，但机缘巧合下我们遗失了它。浔玉先生原本便是为寻司南佩而来到人间，这件事，她也是清楚的。”
　　“你们交不出司南佩，所以齐王就派兵把你们围起来了？”
　　阿里摇头，眼里迸发出一丝凄凉之意：“不止如此。最近赵国与燕国交好，燕国现任国君非得说是浔玉先生献上的紫玉害得他父亲薨逝，以此为借口不肯履行先前与齐国定下的国书。姬离还要联合赵国预攻打齐国，一定要齐王交出浔玉的人头。”
　　飞笺一愣：“啊？这新任燕王也太坏了吧！”
　　“齐王原本便想着从澹台家夺取司南佩，有此由头，自然能光明正大地将我们软禁，回收澹台家的权力。”
　　飞笺这时候意识到了什么：“齐王让澹台家做选择，难道是选择交出司南佩，或者交出浔玉吗？”
　　阿里对她浅笑：“不错。若是为了澹台家一时的安全，自然应该交上司南佩。但且不说我们交不出司南佩，就算是真的违背良心将浔玉先生交出去，未来齐王还会找更多的理由来索取他想要的东西。”
　　飞笺为难地挠头：“那这可怎么办啊。”
　　“子仪在这样的艰难时刻做下决定，亲赴赵国决定和谈。这是他所能想到解决当前困境的唯一办法。”阿里提到澹台斐然，眼中顿时被温柔浸染，还有一丝不为人觉察的自豪。
　　“为什么是去赵国，而不是燕国呢？”
　　“新任的燕王是个疯子，之前齐王还想与燕国结盟，实在是走茬了路。姬离或许为了一时之快而想攻打齐国，但赵国的国君可不是个傻子。三国原本相邻，属齐国国力最强，赵国不一定是真的想碰齐国这个硬骨头。”
　　阿里神情变冷，继续说道：“赵王一定是在伺机观察，等待两国之间，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他就帮谁。”
　　飞笺恍然大悟：“这就是上位者的博弈啊。”
　　阿里说出了这些前情，因为违背了子仪的意愿而有些难过。她尽量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微笑着对飞笺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还请你转告浔玉先生，请她去帮帮子仪。本来是不应该打扰她的，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
　　飞笺粲然一笑：“没关系的，如果你们真的不告诉她，她反而会自责呢。说到底，司南佩的事情由浔玉而起，浔玉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的。”
　　阿里目露感激，对飞笺行了一个拜礼：“多谢飞笺姑娘，此等大恩难忘，未来阿里必定会报答。”
　　飞笺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年纪的老人行礼，实在是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我这就去找浔玉报信。”
　　“砰！”
　　小红鸟从红雾中飞出来，对着阿里“叽叽”了两声，便如箭一般飞出了窗外。
　　屋内一片静谧，若不是还有些残羹冷炙，阿里都快觉得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她总觉得心中不安，实在很想待在子仪身边，哪怕同上刀山下火海，也比她困在阁中，束手无策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