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54、血洗玄机

　　韩国，玄机门。
　　玄机门建在闹市地底，这里有无数暗流经过，一般人根本想不到一个杀手组织会建在这里。长期生活在地底的人接触不到阳光，皮肤往往带着病态的苍白。为了让刺客看起来正常一些，玄机门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打开一道暗门，让这些孩子去地面上晒一会儿太阳。
　　这道暗门轻易不会开启，但现在不但打开了，还渗透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向南风昭示着之前发生了怎样的惨烈故事。
　　南风之所以想从这道暗门进入，是因为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悄悄潜入。
　　但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从浓烈的腥臭味来判断，里面曾发生过一场恶战。他难以想象里面有多少玄机门人的尸体，眉头紧皱，双拳紧握，做出防备姿态。
　　南风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真的很厌恶刺客生涯。永不安心，时刻警惕，生死无常。一同长大的伙伴只剩他和雪姬两个人，其他人都湮没在二十年的无情岁月中。
　　南风本已不愿回来，但回忆起前尘之后，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保护浔玉。他现在能力不够，但如果他能继承玄机门门主之位，便能动用更多的力量来保护她。
　　所以他不但要回来，还要做好一切准备回来。
　　只是变数突生，他只能皱着眉进入暗门。每往前走一步，都只听闻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人的呼吸声。
　　没有活人……那义父和雪姬也……
　　他脸色更加沉重，默然观察四周。他每抬一次脚，就会踩到一具尸体，他偶尔低下头查看，便发现都是他熟悉的脸，很多人在死前都爬向出口的方向，但还来不及爬出去，就被人刺穿胸口而死。身为刺客，他们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永远看不见阳光。
　　从地宫进入后没有看见一个活物，甚至连水牢里关押的人也都被杀害。他心里不详的预感十分浓厚，忍受着腥臭味，朝门主住处走去。能解释当前情况的恐怕只有义父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听见有微弱的呼吸声，立刻推门查看。李玄经过激烈打斗，面具早已脱落，一张惨白苍老的脸显露出来，双眼失去焦距，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门口。
　　南风心里一紧：“义父！”
　　他为李玄渡了一口真气，李玄过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恢复一些神志。李玄虚弱开口：“我儿……原来你没死……”
　　“义父，玄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丹砂夫人说，玄机门不会办事，派人来清理门户……玄机门人都不是对手，几乎全军覆没。”
　　南风皱眉：“丹砂夫人是谁？”
　　李玄有些犹豫，思考了半晌才道：“她是西南苗疆之地的隐姓主，势力遍布天下。就连玄机门，也是她一时兴起，周游至此处时扶持我建立的。”
　　“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李玄叹了一口气：“唉，丹砂夫人常戴黑纱，身份神秘，不喜被人知晓行踪，故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南风一听李玄对丹砂夫人的描述，联想起迷蝶谷中设局的黑衣女子，立刻明白了这人是谁。
　　此女善用朱雀之力，迷蝶谷之上的结界暴露了她的身份——天界公主流苏。
　　他原本想借用玄机门的力量来对抗她，没想到到头来玄机门也在她的掌控之中。
　　李玄方才只是靠南风的真气多撑了一会儿，说完这么多话，已是油尽灯枯，面色愈发惨白。他手上却紧紧抓住南风，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第一次对南风和颜悦色道：“南风，义父对不起你。你并不想做刺客，都是我逼你的。”
　　南风心情复杂。他降生时便是个孤儿，如果没有义父收养，他也活不到今天。虽然义父一直逼迫他做违心之事，但养育之恩不能忘，这就是他不能对李玄见死不救的原因。
　　见南风沉默，李玄苦笑：“这下玄机门没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终于自由了。”他其实很想让南风帮他报仇，但整个玄机门都斗不过丹砂夫人的手下，更何况是南风一个人的力量？李玄在地上躺了两天，每日都在思考这一生做过的错事，备受煎熬。在他将死的时刻，还是南风渡他真气使他多苟活一会儿，此时他难得的慈父心冒出来，决定放南风自由。
　　南风却难得地违背了他的意愿，沉声道：“义父，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丹砂夫人的事情。”
　　李玄一愣：“为什么？”
　　“就算今日我不去找她，终有一日她也会找到我的。”在此之前，他要尽可能多地掌握流苏的现状。
　　李玄以为南风是想为他报仇，眼眶里流出一滴浑浊的老泪：“左三书架，第五卷。”李玄艰难地喘息两声，抓得南风手上两道出现深重的印记：“听为父一句话，好好保重，不要拼命……”
　　说完这句话，李玄力气一卸，手摔了下来。他一双眼彻底失去焦距，瞳孔放大，所有的脉搏都停止了跳动。
　　南风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他只是没想到，养育他长大的老人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面前。死者已矣，所有的过往都如同云雾般散去。李玄不再是狠厉的玄机门主，他到了临死的一刻，也只是个关心后辈的孤独老人罢了。
　　南风将李玄的身体放平，郑重地对着他磕了三个头。无论李玄曾做过什么，他身为李玄的义子，要将他的责任尽到。
　　“愿你下一世不再沾染人命，做一个普通的平凡人。”
　　南风磕完头后起身，在李玄所说的书架上找到了一卷藏书。他想起一路走过来，并没有看见雪姬的踪影，心中抱着一丝希望，又打开了书架上的另一白皮书卷。
　　玄机门人每次出任务，李玄都有记录在册的习惯，如果雪姬因外出做任务而逃过一劫，他便能从中找到她的踪迹。
　　南风在白皮书卷上浏览了一遍，发现雪姬的确是在半月前外出做任务了。只是这个任务……义父怎么会让雪姬去色杀韩国的白裕将军呢？
　　若是普通任务也就罢了，等雪姬回来发现玄机门被灭，自然会离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她去执行的这个任务实在是……
　　南风没办法视而不见，将藏书放入怀中。他抱起李玄，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地方已经没必要再留下去了，不如烧个干净。
　　他撒上桐油，掀起一块白烛。白烛触到桐油，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很快便蔓延到整个地宫。
　　南风不去看满地的门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玄机门。
　　熊熊火焰吞灭了整个玄机门。这里曾滋养了无数贪念和罪恶，养大了无数疲于奔命的刺客，如今也成为他们的最后归宿。
　　南风想起幼时与伙伴一起受训的场景，心中悲戚。
　　他埋葬了李玄，并没有在墓碑上写任何字。李玄生前得罪了很多权贵，只有无字碑才能让他的尸骨得到安宁吧。

　　南风偷偷潜入白裕将军的大院，缩在树上观察往来女眷。南风在婢女院内寻雪姬不得，又去了白裕几房夫人处查看，都没有雪姬的踪迹。难道雪姬出事了？
　　南风思量半晌，决定挟持白裕亲口问他。他还在思考应该怎么做时，白裕和自己的大夫人进了房间。白裕似乎与自己的夫人起了争执，两人都面带愠色。
　　白夫人道：“不就是把您心悦的美人献给了大王么？是您亲自献上的，又不是我献的，何苦跟我撒气？”
　　白裕冷笑一声：“若不是夫人特地叫雪姬姑娘在大王来时献舞，雪姬怎能被大王看上？夫人莫不是以为我是傻子吧？”
　　白夫人有些理亏，干咳了一声：“事已如此，夫君还是收点心吧。免得被大王知道你还心系他的美人呢。”
　　白裕气得指着白夫人：“你这妒妇！夫人自己歇着吧，我今晚去找申姬！”
　　白裕推门而出，白夫人在他背后直跺脚。
　　房梁上的南风则感到一阵无奈。雪姬怎么会入宫呢？

　　南风又趁夜潜入韩王宫。
　　韩国国土小，力量也不够强，位置又刚好处在七国的中间地带，总是受到他国的觊觎。但也正是因为它处在中间位置，谁也没有真的能吞并韩国，毕竟容易遭受其他国家的合攻。
　　韩王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了懦弱的性格，不思进取，每日都沉迷酒色，不理朝政。无论大臣如何劝诫，韩王都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韩国上下也疏于管制，渐渐松散。李玄曾预判过，不出五年时间，韩国必然灭亡。
　　南风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他只想尽快找到雪姬，告诉她玄机门被灭，以后她便自由了。
　　韩王宫比白裕家大得多，他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亭台里看到了浓妆打扮的雪姬。
　　雪姬香腮胜雪，皓腕握着一只酒杯，独自饮着一杯又一杯的愁绪。
　　南风终于松了一口气：“雪姬。”
　　雪姬先是一愣，随后才转过来看向他。她的眼里盈满泪水，带着无尽的欣喜：“原来你没死……”
　　南风点头：“是。”
　　雪姬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说来话长，我现在已经不再迷失方向了。”南风站到她面前，“我来是要告诉你，玄机门被灭，门主也去世了。所以我们都自由了，你不用再做这项任务。”
　　雪姬怔住，半晌才道：“那你是特地来带我走的吗？”
　　南风也一愣：“是，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雪姬听出他语意里的奇怪之处：“让我过想要的生活？那你呢？”
　　“我还有要做的事，等出宫确认你的安全后，我便离开。”
　　雪姬原本满含期待的眼睛写满了失望，双手无力地搭在亭台石桌上。
　　南风现在已经读懂雪姬的眼神了，只是他心里已有一人，所以再放不下其他人的情意。但雪姬毕竟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愿伤害她。他放缓声音，别扭解释道：“我这次做任务，已经重遇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我不能……”
　　雪姬立刻便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勉强撑住身体，对南风一笑：“少主……南风，谢谢你来找我。但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
　　雪姬垂下眸子，流露出一丝忧伤：“玄机门出事的时候，门人放了示警烟花，我曾偷偷潜回去看过，知道玄机门被灭了。”
　　“那你为何还要进韩……”南风语气一顿，本来想问个缘由，但想到雪姬既然已知玄机门被毁，还要主动进王宫，肯定是她自愿的。
　　雪姬笑得有些凄楚：“做韩王的宠妃，我是自愿的。这就是我选择的路，我想要的生活。”
　　南风皱紧了眉，仿佛在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雪姬指着亭台外的楼阁，指尖泛白：“过这样的生活，不再是刺客的宿命。”
　　南风喉头一哽，不知说什么好。
　　雪姬对他绽放出此生最美丽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我衣食无忧，没有烦恼，你去吧。”
　　一阵风吹过，无数散乱的花瓣飞进亭台，落在雪姬的酒杯里。
　　南风已然离开。
　　雪姬发出如悲似喜的笑声，落下一滴泪来。
　　他心里是有她的，哪怕不是她想要的位置。就冲着这一份情谊，她也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全了她自己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