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婵冰番外·故事的开始是一颗枣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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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冰出逃的那一日，并没有想到会是自己一生的转折点。
一切的源头，是及笄那年她父亲的寿宴。当年父亲一心想要攀结贵人，所以大办宴席，请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至于父亲请了谁，她并不感兴趣。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从不问父亲忙碌之事。婵冰自十二岁以来，每日只管听从教习姑姑的安排，按着父亲给她的规划读孔经，学礼仪，成为大家闺秀。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成为大家闺秀，她只是每日重复着相同的学习。任人都有厌烦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天性活泼的少女？所以在父亲告诉她要将她嫁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对未来充满了恐惧，意识到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她决定要逃离。
堂堂大家闺秀，想要出府并不容易。她说服了阿秀，趁着府里都在为寿宴张罗，跟阿秀换了衣服，偷偷摸摸出了房门。
婵冰出了门后四处张望，确认后院没什么人走动，才踱步想朝后院门行去。行至院里一颗大枣树旁，她却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粒枣核砸中了头，顿时怒起抬头看。
正是初夏好时光，这棵枣树在院子里多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长满树的青枣，满园都是飘香。她一眼看见一个锦衣少年坐在树干上，左手抓着几颗新鲜青脆的枣，右手指尖捻一颗青枣，身形散漫地靠在树干上。枣树本脆弱，少年却坐得很稳当，完全没有要坐断树枝的危机感。少年约摸十七八岁，面容虽不是太出众，但婵冰没怎么见过外男，若拿此人与爹爹和门房大叔相比，也算是很好看的。她仰视着他，看见光晕打在他脸上，混着枝叶零散的影子，有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按理说偷枣被抓应感到促狭，可少年就跟没有看见她似的，一口咬下了右手捏着的枣，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少年依稀露出的白齿，让她想起了皓齿一说，不禁微赧。再见他姿态随意，行动间显现出几分风华，心下一阵慌乱。
少年吃枣的过程倒让她想起了别的一些事情。以前每年这个时候，她都特别喜欢拉着阿秀和阿雪在院子里打枣，那曾是很愉快的时光。只是如果自己现在再去打枣，会被教习姑姑狠狠教训一顿，还会被关进房里抄写书籍。家中曾经经历贫穷，父亲也从不苛求自己，只是现在父亲要求越来越高，那些自由快乐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面露落寞之色，正落在少年眼里。她是在想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他手指一弹，枣核咻地砸在她脑门上，她“诶哟”一声叫，气愤地看着树上的他。
她真想指着他大骂，可是望着他促狭的眼光又开不了口。须臾她才红着脸发问：“你是什么人？闯进我家院子偷吃我家的枣，还……还砸我！”她糯糯的声音很好听，很像一只发懒的猫咪。
少年并未惊慌，反而掸了掸袖子，捏一颗青枣放在嘴里，又是“咔”一声。她默默看着他吐出枣核，作势要朝自己扔过来，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动静，她悄悄抬眼看见少年正经的神色，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婵冰又气又恼：“你这人真是无礼，仔细我叫人来把你赶出去！”
少年一派悠闲：“我是你家老爷请来的客人，这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
“你客人没个客人样！”
“你个小姐还穿着丫鬟衣裳，就有小姐样子了？”
婵冰大窘：“你怎么看出来的？”
少年微嘲地看她一眼：“哪家丫鬟会是你这样的娇弱相？若说你是个丫鬟，偏生身上饰物贵重，莫不是你这个丫头偷了你家小姐的物事，正巧私逃被我撞见了？那你还是快些叫人比较好。”
“……”
婵冰脸色越发泛红，心想莫不是自己真的看起来如此娇弱？嘴上却不服软：“你别以为你这样就能威胁我了，我还没过问你擅闯我家后院的失礼之处呢！”
少年不说话了，盯得婵冰有些发怵。她正想说点什么，忽听少年高声叫起来：“快来人啊！后院有贼！”这声音夹杂了些许内力，会传得很远，他很明白这一声会招多少人的注意。
婵冰彻底怔住了。这是在……贼喊捉贼？她反应过来，抬腿就跑，自己现在这样子要是被人看见，父亲指不定会怎么责罚自己呢。她倒是想趁着仆人没至跑出后门，少年偏不给她这个机会，一粒枣核轻轻击在她小腿上，她便立刻摔了个狗啃泥，半晌都爬不起来。
偏偏这时候她听见一大群人跑过来，不停叫嚷着“贼子在哪儿”之类的话语。知道跑不了了，她心里无疑是很懊丧的。早知道就不跟这个人多做废话了，谁知道他小肚鸡肠非要跟自己过不去？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多了几分委屈，委屈辗转又成为了怒火，恨不得把树上那少年狠狠打一顿，也跟自己一样弄个满身泥。
婵冰深吸一口气，在仆人们还没有冲过来抓住她的时候自己爬了起来，拍拍衣服转过身来。后院里拿着各种武器的仆人们顿时愣住了，小姐怎么穿着丫鬟衣服如此委顿地站在这里？“小姐，您这是？”
婵冰的表情可谓咬牙切齿：“有贼！”“在哪里？”婵冰怀着报复的心态毫不犹豫一指那颗枣树：“那里！”
她眼光随着手指看过去，一时无语。树上那少年早趁着她和人说话的时间逃走了，她所指的只有一树的青叶，那树枝偶尔会随风摇动几下，仿佛在嘲笑她傻。她一瞬间恨不得掐死那个少年。
“……”
仆人都不敢搭腔。小姐指着一棵脆弱的枣树说树上有贼，附和就是自己眼瞎，不附和就是小姐眼瞎。这种时候不说话的才是聪明人。
还好这样的局面僵持得不算久，因为老爷携着几位贵客到了后院。一见婵冰的委顿样老爷不由得暗道不好，一出口便很严厉：“婵冰！你这是做什么！贵客到了还这么顽皮！”
婵冰一眼瞟到父亲和身后教习姑姑青紫的脸色，脸皮一抽。她连忙做出端庄严肃的神情，向父亲和客人赔礼。
父亲本来怒气冲冲，但有一位年轻公子帮她说了一句话，她抬头看了一眼搭话的公子，他长得也算是好看的，只是眉眼间有种她不太喜欢的疏离感，看起来是在笑，面色却是有些冰冷的。她甚至觉得他打量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凌厉，心里莫名涌上一丝忧惧，只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连忙低下头，生怕父亲再发怒。
老爷见后院没什么大事，便领着贵客离开了，言语间透露出让婵冰好好闭门思过的意思。虽然逃跑失败，但这样的处置她还是求之不得的。但思过不过几刻钟，父亲就派人到房里传话，让婵冰去前堂弹奏五弦琴。
再不甘愿，婵冰也不得不听命，头顶簪了一枝白梅钏儿抱琴走向前堂。
婵冰一眼扫过席上，并没有见到方才树上的少年，心里竟然有些失落。她已经可以肯定那少年是个骗子，竟然害自己出逃失败，要是再遇见他，她就以牙还牙！
这一次出逃失败，婵冰被父亲紧紧盯着，罚抄了十天的书才肯放松一些监视。婵冰正在房间里郁闷着，小妹忽然探出一个头来，笑嘻嘻地对着婵冰说：“阿姐阿姐，去打枣吗？”
一说到打枣，婵冰又想起了那坏她好事的少年，没好气道：“阿姐累了，你自己去吧。”
婵雪被她拒绝，小嘴一瘪，可怜巴巴地去了。
婵冰虽然没去打枣，但是满脑子都是那个惹人厌的少年，越想越气，最后还是站起来，鬼使神差地去了后院。
婵雪先到了一步，本来她年纪尚小，应该让仆人帮她打枣爬树的，但今天她没阿姐陪着，又突发奇想要自己爬树，等婵冰到的时候，便见到婵雪颤颤巍巍攀爬树枝，脚上一滑即将摔落的场景。
“阿雪！”
婵冰急得赶紧上前要接住小妹，婵雪也在这时从空中落下，正巧落到婵冰怀里。婵冰受婵雪重量一压，倒在地上，刚好看见枣树上有一个人影，傻愣愣地蹲在树上看着她的方向。
婵雪虽然年幼，但毕竟从高处落下，本来应该很重的，但婵雪落到婵冰怀里时身体轻若无物，真是个怪事。
婵冰正看着那棵树上的人影发愣，受了惊吓的婵雪突然大声哭出来，婵冰连忙抱着她安慰起来。等婵雪不哭了，婵冰再抬头时，树上的人影已然消失了。
难道刚才，是之前那个少年帮了婵雪？
婵冰晃晃脑袋，别乱想了，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嘴上说着不可能，但婵冰从这一天起，每日都去后院看枣树。父亲看她确实没有别的异常行为，也就由她去了。
婵冰在第五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很是奇怪，在第十日的时候她就暗自告诉自己，今日过后，绝不再去后院看枣树了。
她怀着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忐忑心情，今晚打着灯笼去了后院。她远远地便看见有人坐在枣树上，双腿随意地晃动着。
她莫名有些欣喜，连灯笼都没顾得带上，两腿不自觉地向那人跑去。她对着树上的少年喊着：“怎么又来偷枣？”
少年随意答道：“你家的枣好吃，很脆。”婵冰笑出声来。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咬着摘下的青枣，婵冰觉得那清脆的“咔嚓”声仿佛从自己心里响起。婵冰想了良久，仰头又问：“诶，你叫什么？”
少年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婵冰渐渐显得不安，不停划着脚下的泥土。许久之后，婵冰觉得这人实在没什么意思，刚想说算了，那少年终于开口了。
“寒。”
少年眼睛发亮，紧紧盯着她。
婵冰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他到此来的目的，只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人住进来了。
她脸上有些发烫，怕被那人发现，说了一句“我叫婵冰”，便急匆匆地转身跑了。
她并不知道少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这树上呆了一夜。
六个月后。
“阿寒……我爹要我嫁给当朝太子……太子已经下聘，这婚事已经定了。”婵冰说这话时脸色苍白，泫然欲泣，一腔深情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也一惊，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婵冰拉着他微凉的手，鼓足勇气道：“阿寒，你带我走好不好？”
阿寒却沉默不语，神色晦暗，躲开了她的直视。
婵冰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凉：“也是，聪明人都不会带着太子的未婚妻逃跑的。”
她的手将要放开他，他却一把紧紧握住。他似乎做了很艰难的决定，表情有些痛苦，但目光温柔：“我带你走。你等我十日，我把一切准备好，带你离开这里。”
婵冰心中希望点燃，她认真地点头，从头上取下一支白梅钏儿，交到他手里：“这个送给你，这样你每次见到它，都会想起我。”
阿寒一笑：“傻瓜，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我答应你，十天之后一定会来接你离开。”
婵冰躲进他怀里，就像拥抱着希望。这样便能躲过未来的一切未知，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只是阿寒十天后并没有来。
她在后院里等了他一夜，第二日晕倒在地，还是阿秀来寻，把她扶回了房间。
她每日都在后院等待，活得浑浑噩噩，眼睛一天一天变得灰暗无光。
直到有一日，父亲告诉她三日后成婚，要她做好新嫁娘的准备。
她在枣树前等了最后两天，直到婚礼的前一日，她终于放弃等待，在房间里枯坐一夜，直到天明。
有人轻摇她的肩膀，她缓缓睁眼：“是阿秀啊。”
阿秀一脸担心：“小姐，该准备了。”
婵冰不知怎的笑出了声，明明表情悲戚，却流不出泪水。
“好。”
从今日开始，我便作他人妇，过去种种，都将抛弃。
包括那个在枣树上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婵冰番外·故事的开始是一颗枣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