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14、他入梦境

　　浔玉没有多言，接过他递来的竹简，轻轻打开。
　　他二人翻遍了五楼藏书，这时间最新的竹简也只记录到二十多年前。想必这些年来的燕国史都放在了别处，否则这阁楼不至于久无人至，灰尘满地。好好的阁楼，怎么说荒废就荒废了呢。
　　浔玉没有多想，将竹简上的字一一看完。竹简上是当年燕王的政要事迹，涉及到后宫的内容寥寥无几，真正有用的只有一句话：“王后性和病弱，于太子五岁卒。”
　　浔玉扶额：“我就知道会这样。”要想在竹简里找到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不太可能。不过病弱一词，实在有太丰富的涵义了。
　　浔玉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佩玉，又对着它轻唤：“夫人？”婵冰便从玉中升起，向浔玉行礼：“先生有何吩咐？”浔玉一笑：“吩咐谈不上，就是想问问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离世的吗？”此话一出，婵冰脸色又白了几分，垂目道：“妾身，是病逝。”
　　“什么病？”
　　“妾身体弱。”婵冰声音中含了一丝哽咽，听来惹人垂怜。
　　“哦。那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婵冰方才已环视过这里的环境，现下身子飘来飘去，根却不离佩玉。她努力地回想，却实在想不起来，为难地摇头：“妾身不记得了。”
　　浔玉点点头，伸手将婵冰的魂魄召回，这才转头去看阿南：“我们先回去。”阿南点头，正要跳上房顶，冷不防浔玉又一次抓住他的手。
　　“你要做什么？”阿南语气里含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气。浔玉直当没瞧见，耸耸肩道：“你知道我不会武功啊，你不抱我我怎么出得去？”
　　“你明明可以自己出去。”阿南脸色沉下来。
　　浔玉立刻按住自己肚子，一脸无辜：“可是你把我打伤了啊！”
　　阿南：“……”
　　半晌，阿南以极其僵硬的姿势抱着浔玉出了塔顶。浔玉毫不扭捏地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身子缩在他怀里，不时还要探出头来。她的身体很轻，但她每动一次，阿南的心就会挣扎一次，这女人真的不在乎男女之防的么？抱自己抱得这么紧，还如此自然，是不是经常……阿南暗叹，自己怎么想岔了，眼下明明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脚步生风，怀里的浔玉则语气平静地为他指路：“向右……向左……”两人没有别的交流，可在一片平静中，竟产生了一种默契。夜色深到极处渐明，他疾走在宫殿瓦屋之上，彼此只闻呼吸声。
　　不多时，两人回到了客殿，阿南轻掀瓦片，跳了下来。阿南轻叹一口气，却见怀中人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她缩在自己怀里，闭着眼显得十分娴静，像是睡着了。阿南清咳两声：“浔玉先生。”浔玉这才后知后觉地跳下地来，因为用力过猛，怀里的佩玉“叮”一声掉下地，正落在阿南脚下。
　　浔玉一惊，正待上前，阿南已先人一步捡起佩玉，递给她。浔玉含笑接过佩玉：“多谢阿南。”“不必。”阿南退后两步，“今日先生既然累了，不如早些歇息。”说罢便要上梁。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只听浔玉在背后轻轻道：“阿南，刚才在你怀里很舒服呢，我都舍不得下来了。” 阿南身子一滞，随即翻上了房梁。梁下的浔玉带着愉悦的笑意，转身回了内室。
　　听到浔玉脚步远去，阿南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隔着一层皮，他只摸到极浅的热度。自己这是怎么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方才这只手捡起了那块玉，虽然只触到一瞬，他却觉得自己心头一荡，身体都开始热起来。
　　他闭上眼，躺下身子开始调息。等到自己的身子恢复了正常，他才放松了神智，不多时便陷入沉睡。
　　阿南做梦了。
　　他觉得很奇怪，不止是因为他从前几乎不怎么做梦，更是因为这虽说是梦，他却保持着自己清醒的意识。然而最奇怪的是，他怎样都醒不过来。他发觉自己行走在燕王宫中，身体能透过墙壁，而宫殿里空无一人。他抬头望着广浩的天空，身处繁复的宫殿间，竟然生出一种孤独感。这感觉太真实，他感觉自己无根无依，就像一个游魂。不过或许，自己真的是游魂呢。
　　他到处游走，希望能找到别的人，但始终找不到。他游走太久，最终沉寂下来，坐在某个宫殿的台阶前。如果这是梦境，自己该怎么出去？
　　女子的呜咽声忽然断断续续地传来，他等待片刻，确认是有别人在，站了起来。他穿过层层宫殿，循着那声音而去。他最终停在一个宫殿前，他清晰地听见女子的哭泣声就在门后。
　　阿南突然有些犹豫，他意识到这哭声是故意引他过来的，哪怕是梦境，他也有高度的危机意识。他停驻在殿门口，发觉眼前事物变得十分模糊。耳边忽然传来一叹：“去吧。”他感到背后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不知为何，他觉得背后的人对自己并无恶意，自己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安然。
　　他微微蹙眉，还是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这殿里并无什么异样。屋里燃放着熏香，应是安神一类的上品。看此殿陈设，这里的主人位份应当很高。他信步走向内室，一切的答案，都将在此揭晓。
　　进入内室后，阿南微怔，他本以为哭泣的应是宫中不得宠的妃嫔，不料眼前半倚在榻上的女子正是年轻的先夫人。她不施粉黛，泪水不断滑落，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她的美是娇弱，是眉间一缕愁思，更是面上七分的苦痛。指间绣帕早已湿透，她却浑然不顾，满心都沉浸在悲伤中。
　　阿南觉得这样的场面很是奇怪，但是脚步竟然迈不开，只能默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垂泪。
　　仿佛察觉到面前站了人，女子豁然抬头。见到阿南的一瞬间，她的眼中迸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仿佛两人熟稔已久。她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有很多情绪，欣悦，伤悲，犹疑，还有一抹难以辨别的情丝。阿南从来都不了解恋慕何物，眼下十分惊异。
　　他想退几步，但发现身体已被桎梏，此刻想开口说话或离开都做不到，眉间不由得蹙起。女子见到他的表情，面色又是添了几分忧郁。两人沉默许久，最后女子打破了沉默：“你，你回来就好。”她哭了太久，嗓音都已沙哑。
　　阿南无话可答，只能“嗯”了一声。大概是他的冷淡刺激了她，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滑落：“你为了让我远离你，真的就能这样绝情吗？”
　　阿南没有答话，此刻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前的女子越来越失望，面色越发苍白。突然，阿南的身体就像被操纵一般，自己活动起来。他的身体一转弯，正是要准备向外离去了。
　　谁料他刚一转身，本来还很柔弱的女子猛地冲上来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颈后。“不要离开我，不要……”她的声音里满是凄楚，谁听了都会动容。
　　阿南却是僵硬了身体，想要摆脱这个禁制。这个女人的身体很冷，虽然没有恶意，但他很抗拒这种感觉。他挣扎了几下未果，不知怎么还想起了浔玉也很冰冷的身体。可为何自己对她没有那么抗拒？
　　不容他多想，身后女子的手已来到他的胸前，他的身子僵硬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将这双手甩开。女子停顿了一瞬，忽然冷下声音道：“你和我在一起，还想着别的女人！”
　　阿南无言以对。这种时候他动不得说不得，只能静待。女子的身体变得更冷，他觉得自己背靠了一座冰山，寒意侵袭而来。女子却不罢休：“你说你只会爱我一个人的，你说过的！”阿南身受寒气之苦，又觉得眼前事物恍恍惚惚。
　　女子充满寒意的声音再度传来：“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走吧。”语罢，她的身体又冷了好几个层次，阿南真想翻一个白眼。事实上他真的翻了白眼，而后便倒了下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倒地，一双微凉的手扶住了他。这双手和刚才的女子并不同，他潜意识里并不排斥。他费尽力气想要看清眼前恍惚的景象，终是听见耳边又一叹：“睡吧。睡着就好了。”
　　他明白这声音来自浔玉，来不及询问，一阵铺天盖地的困意便席卷而来。他终是真正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