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似骤来的雨》几玉

9、第九场雨

　　邱郁野的表姐孙暮霭，今年二十九岁，有一个自少年时期起，分分合合长达十余年的恋人，江阔。他们初中相识，高中恋爱，毕业后分开。

　　三年前，孙暮霭与好友自驾川藏线，好友在西藏失踪被绑，他们在这场案件中重逢，一年前恢复联系。江阔背井离乡多年，行踪隐秘，如今是警方的秘密线人，深入人口拐卖集团长期调查。

　　年少时期的恋情带着遗憾的余温，很容易被过往的爱意点燃，他们重坠爱河，甚至为了孙暮霭，江阔已经有转至明线的打算。哪知就是最后一场任务里，他因救人牺牲在爆炸中。

　　那日，孙暮霭刚刚查出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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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留在西藏，我总要去见最后一面。”孙暮霭的手贴上腹部，“他的同事不愿我看，我说可以，那就把我和孩子的骨灰和他撒在一起，他们拿我没办法。”

　　不是不愿，是怕她挺不过去。

　　同事们围坐夜话时，谁没有说过遗言。起初的江阔无牵无挂，十一岁那年父母去世后，只有育他成人的阿姨是他最后的底线。

　　他不能活在明处，就每年一笔钱、一封信，不留名地寄过去，让那边知道人还在，人还好，就已是最大的平安。

　　后来再遇孙暮霭，他的遗言又加了一句，唯一的一句。
　　“倘若某天死得难看，别让她来。”
　　怕她受不住，一颗心跟着自己没入黄土。

　　耿舟明白她意：“你是不是，想去见一见他的阿姨。”
　　即便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佯装多年后再路过，也想去看一眼，他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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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暮霭离去时，邱郁野还在店里。既不在接待室，也不在茶水间，反而不受影响落座前厅靠窗的位置看书。

　　窗外路过的、进店吃饭的，没有不转头看他几眼。他一人即一世界，纷扰不沾，独自清闲。

　　见此情景，孙暮霭噗嗤一笑：“他还是老样子，沉浸自我，不管不顾。”
　　邱郁野抬眸见二人，跟出门口。

　　“我自己回去，你留下。”孙暮霭挑眉看向邱郁野，又凑近耿舟右脸颊，香了一口告别吻，“小舟舟，咱们过两天见。”
　　她果然不是温室的郁金香，女人的外表太容易诱惑人心，那朵野蔷薇的影子，若隐若现。

　　“过几天我会安排行程，陪她去一趟泉市。”耿舟摸了摸留下香吻的面颊，抬眼就撞进一处意味不明的目光。

　　邱郁野闻言，收敛情绪：“到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
　　“你不上班吗？”
　　他静默几秒。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耿舟猜到他心中所想，望了眼“骤雨”的牌匾，“我会跟老板商量，你表姐如今有寄托，不会做傻事。”

　　邱郁野终于抬手，拇指轻拭过耿舟的右颊，轻声说：“她的事，比较复杂。”

　　心跳漏拍已是常事。
　　他的心思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都是女生，还是他的姐姐，亲一口的反应比她还大……

　　“还好吗？”
　　耿舟朝上瞄了眼：“你指的是什么？”
　　大抵是被有几分熟悉的问话思路逗乐，邱郁野微微一笑：“睡得好吗？”

　　她抿唇，脸颊上渐渐浮起一丝热，想到那个鬼迷心窍接通的第二个视频电话，还有整夜连着的语音通话，再掀眼皮瞥去时，发现他还在笑。
　　被耍了。

　　闷不吭声地转头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手腕被扣紧，他掌心的温度渥着她。
　　他低声说：“我看到了。”
　　见她不说话，邱郁野点明：“背景墙。”

　　她把他拍下发来的西藏晚霞照片，设置成朋友圈的背景墙。

　　“祖国大好河山，如此美景岂能辜负。”耿舟言之凿凿。
　　她视线垂下，手腕上的温度也撤了，听见他说：“下次带你去看。”

　　何止如此。
　　那样的晚霞太过绚丽，她心动之余设置成朋友圈背景墙，第二日醒来就发现他前夜发了一条动态。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正好就是她选的这张照片。

　　她当即想换掉，转念一想美景图人人共享，撤掉反而显得心里有鬼，继续用着才正大光明，索性顺藤摸瓜，还给他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你今天值班？”邱郁野的目光停在方才扣住的手腕处，白皙皮肤上浮起一小片红。
　　耿舟点头。
　　“我给你带了东西，等你下班，我送你回家。”他说。

　　“是什么东西？”耿舟惊诧，不忘提醒，“我下班要到凌晨两点，很晚。”
　　“我还能不清楚么，”他无所谓地笑，“提着重，况且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
　　耿舟还想婉拒，邱郁野依旧平静：“以后你夜班，我都会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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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夜班结束，邱郁野出现在店里接人时，张晓暨和郑正佳的眼神，耐人寻味。

　　“张晓暨知道。”邱郁野打转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长街，沿街的店铺、广场空空无人，万籁俱寂，听见他在问，“晚上一个人走，真不会怕？”

　　“一个人反而不怕，突然有人远远出现，才怕。”这是实话。
　　邱郁野没说话，她飞快瞄了他一眼，吁了口气。

　　“他知道什么？”耿舟惦记前半句，犹豫着问。
　　他答得坦荡：“我在追你。”
　　隐约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
　　邱郁野笑了笑：“我让他适当或者全部取消你的夜班时间，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来接你，把送你回家。”他先说出一个。
　　耿舟在等第二个。
　　他隔了一会儿，才道：“要么娶你，把你养在家。”

　　耿舟窘了下，张晓暨纯属是在逗他耍她吧，老男人既不正经也不靠谱。
　　“我觉得可以。”邱郁野点评道。
　　耿舟才不理他。

　　“你是不是怕鬼。”他戳穿她。
　　耿舟偏头瞪他。

　　车头的近光灯是四下唯一的光源，他的眼底有映进的光。像是察觉到这一道不太友好的视线，他没有继续拆台，但那心知肚明的笑意，早已蕴在双眸里。

　　熟悉的楼房一幢幢消失在窗外，耿舟提醒他转弯，复而问道：“21号，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见他对此兴致泛泛，她瞅着他的侧脸：“为什么你明明对菠萝过敏，还要定这样的菜品，每个月21号都会来？”

　　瞧着她这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怕是不好随意糊弄。邱郁野终于笑了，将问题抛回：“都是过去的事，为什么还想问？”
　　“因为想。”耿舟不假思索道。

　　他对这个字毫无抵抗力，顺了她的意：“21号那天，发生了一件对我来说难以忘怀的事。”
　　“至于是什么事，等我追到你，再告诉你。”他抢先一步。

　　耿舟话噎喉咙，语锋一转：“那菠萝呢？”
　　邱郁野微笑着：“除非娶到你，不然求而不得，何须再提。”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下车后，耿舟看着后备箱的东西，瞠目咋舌：“你是要把西藏搬进我家吗？”
　　“随你支配，可以分点给你医院的前同事。”邱郁野征得能上楼的意见后，随手拆封一小包零食递给她，轻松将五袋一箱搬到她家门口。
　　耿舟边吃边跟着这个背影，有着被牵着走的感觉。

　　“你给自己买了吗，要不从我这儿拿走一些？”她问。
　　这都快赶上过年回老家，长辈硬是往行李箱里塞下一堆特产的壮观场面了。

　　刚想蹲下给他分装带走，左手腕被他轻托起，冰冰凉凉的触感贴着皮肤，缠绕一圈。

　　珍珠拼接玫瑰金手链，衔接处有一条小鱼和鱼骨，可爱又不失浪漫，细腕纤柔，珍珠莹润，倒衬出一份肤白易碎的美感。

　　“我不用，你留着多吃一点。”怕她觉得过分越矩，扣上手链后，将她的手腕轻放下，指温褪去，“这条手链不容易勾头发。”

　　是意外中的小惊喜。
　　“女孩儿家的东西，怕我眼光不好，你喜欢就戴着。”他说。
　　“你还真不像没交过女朋友。”她小声嘀咕。
　　邱郁野笑问：“是吗？那是好，还是不好。”
　　耿舟垂着眼，没应他。

　　时至凌晨，四周僻静。二人都不说话，静得没半点声响。
　　见她神色倦倦，邱郁野轻声道别：“早点休息，晚安。”
　　她点头，冲他弯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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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睡前，习惯性点开微信，即便红点不止那一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排他锁定。

　　邱郁野：不礼尚往来吗？

　　耿舟翻了个身，蜷进被子里。

　　耿舟：你生日什么时候？
　　邱郁野：11.12。
　　耿舟：你生日我给你挑一份好的。
　　邱郁野：我说的不是这个。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打在手腕上，珍珠盈盈。
　　一条信息弹出。

　　邱郁野：可以打电话吗？

　　寂寂的黑暗空间，耳畔由远及近的，是闷闷的打鼓声，疲乏和夜深混乱着她的思绪，屏幕已由他的对话框切换成语音通话。

　　她接通，手机贴着耳畔，因为心还没定，也不言语。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但一出声，热感自双颊开始，蔓延到耳根。

　　“困了。”耿舟声若蚊蝇，怕他察觉异样。
　　落入某人耳里，尽是娇憨可怜。

　　静默几秒，他低着声：“我的晚安呢。”
　　“你说的礼尚往来，是这个？”她的脸埋进枕中。
　　线路那头淡淡“嗯”了声。
　　困意渐涌，却还是起了坏心思：“那我要是不说呢。”

　　久未听到回应，很快也犯了迷糊。隐约里，邱郁野好似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又或许是幻觉。梦里梦外，都归于寂静的长夜。

　　他说：“那就把两份晚安，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