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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场雨 ...

  •   泉市是江阔的故乡,也是孙暮霭和江阔初相识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共同度过了热烈、难忘的少年时代。

      跟随出行的人是张晓暨,邱郁野近期要上几台大手术,加之西藏那次破例请假,再离市恐怕要被约谈。

      孙暮霭根本不愿邱郁野跟着,张晓暨头一次见着邱郁野被人嫌弃,乐得不行,临行的清晨一再保证:“你要不放心,这两天我给你开视频?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会看好的。”

      末了,又悠悠补上:“两个。”
      孙暮霭开门上车,挥挥手:“我就免了,反正他想看的也不是我。”

      邱郁野递来一个手提袋,耿舟顺势打开,晕车、止疼、驱蚊、扭伤等常用药,一一俱全,他的声音在说:“晚点我给你打视频。”

      耿舟瞄了眼车内,低声道:“老板多数时间在开车,你想看还是给我打比较好,我也方便接,暮霭那边我心里有数。”

      他低头看她的神情,像在给时间让她重新思考。
      耿舟疑惑地眨眼,就这样被那双深邃的眸子盯了几秒,耳根发烫时,才后知后觉……

      车内的音乐声很轻,选的都是舒缓身心的曲子。
      行至后半程,孙暮霭的情绪逐渐低迷。

      她的双手冰凉,耿舟让张晓暨关掉空调,开窗透风,找了件外套给她披上。很快,她的头靠上耿舟肩膀,沉沉入梦。

      江阔的骨灰留在西藏,以天为盖,以湖为墓,随风撒下,来去自由。
      这是他的遗愿。
      人一死,精神内核消散,肉∣体不过是躯壳,留着骨灰徒增生者伤感,倒不如长存于天地之间,也做一回潇洒自由人。
      他的一生,苦难崎岖,更显爱的可贵。

      孙暮霭将江阔留下的菩提手串戴在手上,剩下那些由同事整理好的遗物,被她带回泉市,交给他的阿姨。

      江阔身份隐秘,留下的信息极少。同事将正面、侧面,登记时、聊天时所有渠道获取过的有关江阔的信息全部告知孙暮霭,翻来覆去也就那些老生常谈的年少背景,唯一亲眷。

      他们重逢后,江阔曾告诉孙暮霭,关于泉市的记忆没变,那么他的家,应该还在那条曾走过无数遍的街上。

      江阔没参加高考,离开泉市后当了两年兵,临近退伍前收到一个秘密交易任务,自此改头换面,以一个新的身份游走在正邪两端。

      孙暮霭高中毕业就被家里安排到意大利念书,两人最初因为家庭、学业、理想而被迫分开。对于泉市,她的记忆已不再清晰,再踏上这片土地,十年一瞬,往事消弭于无形。

      耿舟察觉孙暮霭脸色不佳,想让张晓暨留下照顾,自己先去探路。孙暮霭执意跟随,只能尽量行车,实在没法子才下车步行。

      兴许是那份过强的执念,对街道小巷敏感的嗅觉,竟真让孙暮霭找到记忆中的房子。

      耿舟陪着她缓步上楼,叩门,门开,一张五十岁左右妇人的脸映入眼帘,耿舟下意识望向孙暮霭,可她的目光却怔然而陌生。

      在随后与妇人长达十分钟的交谈中,才得知原来独居此处住户,早几年前就把房子卖了,至于搬到何处,也无人知晓。

      线索中断,耿舟问:“有没有一些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那会儿人浑,我也傲,都没什么朋友。”回忆从前,唯余沉默。

      张晓暨倚在车旁抽烟,见二人下楼,旋即掐灭烟,对上耿舟的目光后,心下了然。
      “我想四处看看。”孙暮霭仰起头,迎着日光微眯眼,在看那间窗户。

      车重新驶回大道,孙暮霭的眼泪簌簌落下,张晓暨始终沉默着,耿舟拍着她的背肩,在耳畔轻声安抚,她拽着那串菩提手链,泪水滴落在菩提子、手背上。

      耿舟取过纸巾,就见她目光愣愣,摩挲着手串。
      “你摸摸,这是不是有什么字。”

      耿舟消化着她的话,菩提子已在指尖下,很浅,只有细摩才能微弱察觉。她对着光,在明亮处隐约看到:“潮汐?”

      潮汐。
      “是不是什么地名?”张晓暨并未漏掉她们的动态,终于开口。

      孙暮霭显然一怔,五指抠进驾驶座椅背,报出一个地址。
      车子很快掉头。
      ……

      一家名叫“潮汐”的木雕制品店。

      张晓暨在停车,耿舟陪着孙暮霭站在店外的树荫下,行人走动,单车穿行,身旁女人的目光越过城市一角的浮华,静落在那两个木雕字上。

      “我自己进去。”孙暮霭拿过耿舟手中拎着的黑色布袋,留下一抹瘦弱的背影。

      整理遗物的过程,往往陷入无尽的思念和悔恨。
      江阔的东西不多,除了日常起居生活物品外,一条手工织就的旧围巾,和一副手套,是这些年来跟随他辗转颠簸,仍带在身边的东西。

      时至中午,烈日灼灼悬于头顶,即便是树荫处也挡不住热浪滚滚。
      耿舟给邱郁野发了条信息。

      “她一个人去?”张晓暨的声音从后而来,避着风,焰火跳跃,他靠在树下轻吐烟雾。
      “又让我吸你的二手烟。”她收起手机。

      张晓暨再吸一口,懒懒地瞥她:“你不是戴着口罩?”

      “口罩可挡不住烟味。”
      “就抽一根,憋得慌。”
      “从长期健康的角度来说,尽早戒烟,万事大吉。”
      “小屁孩儿管得还挺多。”

      耿舟撇嘴,心想谁爱管老男人,转念又道:“你也该找一个管管你了。”
      张晓暨半分不正经地笑:“你怕什么,反正邱郁野不抽烟。”
      被他反将一军。

      逃避战术拿出手机,张晓暨乘胜追击:“又跟他发信息呢,还是视频?”

      耿舟瞪他,脸已微烫。
      再一看,先是惊讶,又陷入沉默。

      “有情况?”张晓暨掐灭烟,瞟到对话框上的信息。

      耿舟:要不要让你表姐在泉市住一段时间,她的情绪状况不太好,家里有人可以陪同吗?
      邱郁野:很难。
      邱郁野:那天跟你说,她的事情,比较复杂。
      耿舟:?
      邱郁野:她有婚约,下个月初订婚宴。

      ***

      孙暮霭进到店中,凉意和香气袭来,小格灯光下陈列着一个个木雕制品。一个年轻女人掀帘望来,在孙暮霭闻声回头的一霎,远远地望着,怔在原地。

      两人对视半晌,孙暮霭慢慢朝她走去。
      女人盯着她的脸,迟疑问:“你是,十二中的吗?”
      “你是不是认识我。”

      正值盛夏,眼前这个如花如雾的女人,眸中尽是清疲和悲寂。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女人低声说:“我应该见过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我是文科四班的朱燕璐。”

      朱燕璐说完,下意识看了眼无人的门口,目光黯淡下去。

      孙暮霭开门见山:“江阔是不是来过这里。”
      “江阔……”朱燕璐喃喃,“我们认识,以前来过,也不常来。”

      她招呼孙暮霭在休息区坐下,转身进了帘后,出来时端着一壶茶水,茶香袅袅,孙暮霭轻摇头。
      朱燕璐看着她按在腹部的手,默了半晌。

      “我和江阔有婚约。”
      朱燕璐在她斜对面落座:“两家人早年定的,他的阿姨跟我父母关系不错,他常年在外,家里人也知道我喜欢他,就索性先定下婚事。”

      轻抿一口茶,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又道:“谁知他基本不回泉市,要不是每年有匿名的信件和物品寄回,说他人间蒸发也不为过。”

      孙暮霭眼眸的光淡去:“婚约的事,没有听他提过。”
      “他没放心上,不说也是情理之中。”朱燕璐低声自嘲。

      朱燕璐神色并不轻松,她环视着店中的木雕,一格又一格,良久,才慢慢道:“他走了,对吗?”
      一句话,让孙暮霭无言中落下眼泪。

      “知道他这人果断,无论做事还是感情,从不拖泥带水,他没应下婚约,也几番拒绝我,是我硬是要等他。”朱燕璐每说一个字,都如尖刀划上旧伤,她凝视着泪雨中的人,声线还是抖了,“谁知道会等来什么。”

      人活着,等来一句抱歉;人没了,等来一具白骨。
      没有爱,他的明天和末日都不属于她。

      婚约早就被江阔解除,是她不肯放弃,藏着那份自少年时期起的悸动和欢喜,用幻想包裹,期待终有一日能站在他身边。

      那日临近傍晚,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江阔,朱燕璐有千言万语,而眼前的人始终沉默,雕刻完一物,递与她。

      留下三句话。
      “如果有一天,我带着一个女孩来这里,证明我结婚了。”
      “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单独来这里,证明我不在了,把这个雕刻品给她。”
      “如果过了三十岁我还杳无音信,而那时的你还在等我,请你放弃,不值得。”

      一个手掌大小的木雕放进孙暮霭怀里,人像,虽不及大师之作,但知道刻的是自己。
      她只记得读书那会儿他就常爱捡着几根木头雕雕刻刻。她撒娇让他刻自己,他拒绝,她气不过就走,被他捉住手腕拉回,按在腿上亲。

      一人,一刀,一木,留住久远的年少时光。
      留住这个心口不一,却永远深情的男人。

      孙暮霭心下戚戚:“什么时候雕刻的?”
      “大概三年前。”朱燕璐停顿片刻,又道,“这些年,也只回来过那一次。”

      孙暮霭将木雕放入黑袋中,起身看她:“我想见一见他的阿姨。”
      朱燕璐茫然地看她,转而又沉默。
      “她离开泉市了吗?”她问。

      朱燕璐将茶几上的两杯茶轮流饮尽,茶凉味苦,如同这人生。
      “江阔的阿姨,三年前走了。”朱燕璐说,“就是他回泉市的那一次。”
      ……

      三年前,是孙暮霭和江阔第一次重逢的时间。阶级不同,高低有差的两条平行线,何以期盼会有交集的一天。

      时隔多年,岁月变迁,他的心中仍爱着当年的那个姑娘,但现实依旧桎梏着这份爱,江阔不敢想。

      一年前,他们再次相遇,几番生死,重新相爱。

      江阔不想让孙暮霭知道自己孤身一人,怕惹她伤感怜悯,便隐瞒了阿姨早已去世的消息。

      但他知道,如若真有阴阳两隔的这一天,她一定会回到泉市,想办法在灰烬中找到一缕属于他的气息。

      这个城市,除了阿姨,他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这个为她而刻的木雕。年少的胆怯和不成熟让他错过太多,倘若再遇她一次,再见她一次,他一定会冲上去抱住她,凭她口是心非、撒泼胡闹也绝不松手,这辈子都不松开。

      他要让她知道,是她带回了过去的江阔,那个连他自己也想丢掉的,却被她捡起,揣进怀里的江阔。
      他深爱着孙暮霭。

      而对于朱燕璐而言,当一切尘埃落定,那份执着过去的爱,也终将如风而逝,再无寄托。

      希望她也能幸福。
      ……

      “他这么凶,你喜欢他什么?”压抑的氛围难得有一句逗趣的话,朱燕璐不想她情绪压身,对孕妇和孩子都不好。
      “凶吗?”孙暮霭不置可否。

      还不凶?高中那会儿的校霸就属他最出名,逃课、打架是家常便饭,混混听到他的名字就咬牙切齿,偏偏又无人打得过他。

      即便眼神冷漠如刀,眼风刮来戾意四起,也是无数少女怀春时的做梦对象,无外乎是模样生得好。

      循规蹈矩的生活过久了,乍一出现一抹不与世俗同流的色彩,总会成为某些过路人黯淡生命里的一束光。

      “我倒不怕他。”孙暮霭摇头笑。从前他爱逗她,每每惹她生气,也是变法子哄回来。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也许是被爱的人有恃无恐吧,除了他的阿姨,我没见他在这里留念过什么,唯一的东西,只留给了你。”朱燕璐话中羡慕着,心下却失落满满。

      “别看高中那会儿大家都怕他,其实他从不挑衅找茬,都是那些人混蛋。他一直很善良,很温柔,对吧。”

      这是朱燕璐对孙暮霭说的,最后一句话。
      ……

      孙暮霭出现在店门口,耿舟连忙上前扶住她。
      朱燕璐望着她的背影,仿佛能看到多年前一个男孩从教室窗边走过,窗帘微动,绿波荡漾,他自阳光前漫不经心瞥来一眼。

      盛夏已至,未来漫长。
      如白日涨潮,夜里汐落,季节更迭,从不曾为谁改变、停滞不前。
      只有眼前的夏天,触手可及。

      人已虚软,木雕滚落地上,耿舟弯腰替孙暮霭捡起。
      “我把车开过来,你扶她坐一会儿。”张晓暨快步离去。

      朱燕璐掏出手机,一条微信安静躺着:今天可以约到你一起共进晚餐吗?

      她深深望了一眼树荫下的孙暮霭,茶香隐隐,归于帘后。彼时,孙暮霭接过耿舟递来的木雕。
      朱燕璐眉眼温和,回复:可以。这些年谢谢你。

      木雕沾上灰,孙暮霭轻拭尘土,手一顿。
      底部刻有字。
      八个字。

      潮汐之后,只争朝夕。

      (第一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盛夏已至,未来漫长
    潮汐之后,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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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结尾太有完结的感觉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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