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似骤来的雨》几玉

3、第三场雨

　　身后追来的脚步声乍停。
　　张晓暨擦拭完一个玻璃杯后抬头，发现面前三人的站位在空间中形成一个奇怪的三角，定在原地。

　　“什么站位？”张晓暨打趣，觉得这画面新鲜，邱郁野已将书放回架上，“俊男靓女是不错，但你们站成这样，我没法儿迎客啊。”

　　有两位学生模样的女客人掀帘探身望来，迟疑道：“还没开店吗？”

　　耿舟招呼二人坐下，却没想到她们惊喜地与邱郁野攀谈起来，是在C大附医规培、邱郁野同校的学妹。其中一个短发学妹朝耿舟瞟了好几回，不太确定的神色。

　　她们点单时，邱郁野得以脱身，他举起手机，示意耿舟查看信息，人已朝门口而去。
　　微信里有三条他的未读信息。

　　Y：可以。我去“骤雨”接你。
　　Y：我在前厅。
　　Y：还去的话，五分钟内回我就行，不去可忽略。

　　“阿郁——”
　　耿舟的手定在发送键上。

　　庄青衡拽住邱郁野的手腕，目光复杂难辨，邱郁野平静回看他，庄青衡欲言又止：“你怎么……”

　　张晓暨挑眉看向耿舟：合着你们的关系一个是他的女朋友，一个是他的兄弟。
　　这眼神不太对劲。耿舟瞥了眼张晓暨，又收回，正欲上前。

　　“你当年承诺过，”庄青衡察觉不妥，松开手，“现在反悔了？”
　　邱郁野仍旧波澜不惊，可越是平静，耿舟越觉得氛围僵滞。
　　“那是我的自由。”邱郁野淡淡回应。

　　庄青衡的脸色显然更糟。
　　这哪里像久别重逢的昔日好友。

　　“他是老板的朋友。”耿舟打圆场，因这一句话，三人的目光均落在她身上。
　　这两个身上藏有秘密。耿舟辨清压力的来源。

　　“巧合而已。”
　　邱郁野看了眼耿舟，神色莫测，复而又低声道：“你若问心无愧，我也不会食言。”
　　“你知道就好。”庄青衡脸色不佳。
　　“你在害怕什么。”邱郁野难得笑了，庄青衡抿紧唇。

　　“你们——”耿舟踌躇开口，对上邱郁野望来的视线，话噎在嗓子眼里。
　　他对耿舟说：“尽量坐车去。”

　　耿舟和邱郁野的信息往来，止于他的第四条：抱歉。

　　***

　　心愿实现当日，曦光基金会的对接人致电，称原本安排好的司机，因家中突发事故，无法开车，因为需要在外留宿一夜，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谁知郑正佳刚好前一夜回了老家，张晓暨要看店也抽不出身，耿舟还在各方联系时，张晓暨忽然把手机屏幕对准她：“找到人了。”

　　直到一行六人坐上车，晚霞的余晖映于人面，车内众人闭目养神或小憩，余光里驾驶座上的人沉稳而安静，让耿舟在暖暖的橙光里萌生一丝出游的错觉。

　　上午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张晓暨请来解燃眉之急的人，会是邱郁野。

　　“有零钱吗？”沉默开车的人打破寂静，声音却压得轻且低，在二人能听到的范围内。
　　“有，”耿舟早有准备，“要多少？”
　　邱郁野没说话，径自抽出几张。

　　车速渐缓，停在收费站的道闸前。

　　邱郁野的手臂随意搭在车窗台，口罩遮住面容，更将注意力聚焦在他的双眸上。

　　平和、沉静、清淡，就像骤然落下的雨水，你知道它只属于天地，不会为任何陌生的事物改变、停留，却能让你在短暂的一刻触及闪电，记忆犹新。

　　邱郁野朝收费员道谢，耿舟发觉原来能让职业微笑变成春光满面，只需要一个让人心动的眼神，就足矣。
　　她心中暗叹，朝后座看了眼。

　　周哲临坐在窗边，静望窗外的一切。苍白消瘦的面容染上天然的橙晖，连眉眼都变得安详、眷恋。

　　方芸晖醒来，第一时间去看身侧的丈夫。她顶着惺忪的眼，握住他的手，有小妻子的懒散娇糯：“你的脸都被照红了。”

　　周哲临回看她，抓起她的手贴着面颊，目光也多了几分熠熠：“因为余晖在我脸上。”
　　你是我生命傍晚里最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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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八点，一行人抵达薰衣草花田。

　　方芸晖推着周哲临的轮椅，慢慢走在花田小道上，秦护士和陈医生远远跟随。
　　有人在灯下拍照，有人低头轻嗅，有人在奔跑，紫色如梦般朦胧的记忆，是夫妻二人最初也是最后的浪漫。

　　方芸晖身着白裙，戴着薄翼般轻盈的头纱，俯身亲吻周哲临。
　　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

　　脸上有湿意掠过，没隔多久，戴着银色腕表的手递来纸巾。
　　“不好意思，见笑了。”她擦净泪水，脸色微赧，“好在没让芸晖和陈医生看见，太不专业。”

　　邱郁野垂眸，注视她泛红的眼角和鼻尖，眼底的雾好似这轻幻而缥缈的薰衣草梦境，忧伤、迷然，下一秒就会被惊醒的不真实感。
　　他慢慢收回视线。

　　方芸晖单膝下跪，在给轮椅上的周哲临戴对戒，秦护师和陈医生在拍照录像，周围有人微笑鼓掌，当事人也在笑，只是笑着笑着，泪花涌上。

　　“我不认为。”他说。
　　耿舟迷糊地抬头看他。
　　邱郁野顿了顿，忽而问她：“你饿不饿？”

　　没等她回应，他转身走到车旁，拿出先前在“骤雨”打包好的主菜三套餐，让耿舟将就着吃几口垫腹。
　　耿舟犹豫几秒，并未拒绝。

　　“不想吃？”邱郁野没有忽略掉她的迟疑，耿舟半分委屈，半分羞愧，眨了眨眼。
　　“我不爱吃菠萝。”她叹了口气。

　　邱郁野没有吭声。
　　主菜三是彩椒菠萝炒鸡丁，她吃菠萝会微微过敏，一直避而远之。

　　“你不喜欢吃菠萝。”邱郁野好似在向她确定，声音却很轻，有种自问自答的意味。
　　耿舟诚实点头：“不喜欢，我吃菠萝会过敏。”
　　“以前呢？”他寻思再问，“读书那会儿。”
　　“一直都是。”

　　邱郁野眸定半瞬，有几分怅然自嘲：“没想到。”
　　“我以为……”他再度顿住。
　　在耿舟困惑的目光下，邱郁野短促的笑了声，摇头缄默。

　　***

　　众人安顿在民宿里，耿舟和秦护师住一间。张晓暨致电，两人简单交流路上的情况，耿舟称明早会护送周哲临夫妇前往县城医院。

　　“邱郁野的情况还好吧？”张晓暨问。
　　耿舟说：“开车吗？一个人是挺累的，今晚我会让他早点休息。”
　　“你问他吃药没有，”张晓暨也不含糊，“他吃菠萝过敏。”

　　耿舟愣住。
　　张晓暨继续道：“我让他外出就换个套餐，一会儿受不了，这家伙向来不听劝。”
　　“他……倒没怎么吃。”

　　耿舟还游离在细枝末节之中，秦护师从浴室出来同她说话，她两头分心，话也脱口而出：“他那份饭给我了。”
　　“我记得你不爱吃菠萝。”

　　耿舟拿着电话上至顶楼：“邱郁野吃菠萝过敏，为什么来店里只吃主菜三？”
　　张晓暨忽然卖起关子：“你是关心这件事，还是关心这个人？”

　　门推开那瞬，顶楼的风吹迷了眼，她的脚步也顿在原地。
　　耿舟听见自己的声音夹带着风声，连心也愈发模糊：“我不能关心他这个人吗？”

　　张晓暨笑道：“倒也不是，只是上回听你说觉得他难接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半晌，又自查纠正：“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别会错意。”

　　耿舟无奈解释：“我说他难接近，因为他是天选之子。而且不止不接近我，也不接近其他人，我认识他纯属是因为我男朋友。”
　　说完，也纠正言辞：“不对，马上就是前男友了。”
　　她跟庄青衡纠葛的这些年，早该有个了结。

　　“是吗。”
　　不知听到哪一句，张晓暨的情绪忽而淡去。

　　线路那头有打火机的声响，张晓暨应该是吐了口烟圈，才慢慢道来。

　　“主菜三是他提供的，对他而言，每次来店里都不是单纯的点餐。”
　　张晓暨道：“或许，是一种对自我的坚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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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郁野和张晓暨早年相识，邱郁野提供了主菜三的菜品，而后每个月的21号和他生日那天，都会来店里点一份主菜三，经年不变。

　　主菜品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耿舟已经看过无数遍所有菜品的愿望，她曾在这些愿望里叹然，也曾落泪，而三个主菜的愿望，也成为她心底不愿触碰的一处。

　　“那天的心跳就是鼓点，这支曲子是给她的。希望有一天，她能以另外一个身份听到。那时的她，愿意吻我。”
　　——主菜三

　　“阿野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耿舟心口一震。
　　张晓暨停顿数秒。
　　“他早些年状态很差，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就一个疯狂又极端的毛头小子，第一次来我店里，一口气点了十份菠萝炒鸡丁，吃到过敏住院，我差点以为营业执照不保了。”

　　“后来他知道我这儿的心愿咨询，我想着不给他一个寄托，怕他撑不下去，就让他改良菜品，做成主菜，变成现在的彩椒菠萝炒鸡丁。”

　　张晓暨掂量几分，让耿舟以一名疗愈师的专业态度保守秘密。

　　“我估摸着，是他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