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路柒汐

33、 第三十三章 生病

　　“不想吗？”何至清瞳孔收缩了一下，难掩的失望在眸中扩散后，又缓缓收起。然后拉开点距离定定地看着韩紫萱。

　　他刚刚靠得极近，喷出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可是直到现在，韩紫萱才反应过来，从一开始就萦绕周围的一股略微呛人的气味，原来是酒。

　　这人喝酒了。

　　不会是喝醉了吧。

　　那天，最后还是这人送她回家的，直觉这人好像没什么坏心眼，也就没事爱恐吓。感觉跟他多呆了一会，对这人的恐惧就消散了不少。

　　尤其是对方现在这个没什么危险系数的样子，有点像被主人抛弃了，整得怀疑人生的狗子。

　　这么想来，韩紫萱觉得对他的恐惧又消散了不少。

　　本着可怜狗子，关爱动物的人道主义精神。

　　韩紫萱眨了眨眼，把自己向后倾的上半身掰了回来。斟酌着开口：“你喝酒了？没事吧？”

　　何至清应该喝了不少，可是没醉，人还算是清醒的。

　　韩紫萱一开口，他就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疲惫地闭上眼睛，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捏了几下，睁开眼睛转身就走。也没去看韩紫萱。

　　韩紫萱：“......”

　　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渐行渐远，韩紫萱心想，下次出门还是先看看黄历。

　　这里的房子都是自建房，多是专门建来出租的，能节省的空间都使劲节省。所以楼道又直又窄，楼梯只能一个人走，想两个人一起走，估计得抱团了。

　　幸好顾铭租的楼层也不高，几步就走上来了。韩紫萱几乎走到门前，才放开背包的一边肩带来拿钥匙。钥匙就放在最外一格，格层小，放的东西也不多，随手一淘就找到了。

　　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香味。

　　韩紫萱突然就觉得饿了。

　　“呦，回来了。”顾铭听到开门的声音，从厨房探出来一颗脑袋，“放下东西洗个手吧。先过来喝碗汤，我没炒菜呢，以为你没那么早回来，现在几点啊，我以为你得六点呢。”

　　韩紫萱边放东西边说：“今天没等车啊，我一出到校门就刚好有一辆车过来了，而且司机运气贼好，今天不仅不塞车，还一路绿灯。”

　　“为什么不能是你运气好啊？”顾铭端着一碗汤出来，一只手拿着汤勺轻轻搅动着。

　　“有道理。”韩紫萱洗完手坐下闻了闻，这是鱼汤，闻着很香，顾铭还给她舀了块鸡蛋。

　　她喝了一小口，还有点烫嘴，味道刚刚好，很鲜。

　　她用汤勺搅拌着放凉，抬头看着顾铭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厨房很小，只有一个小隔间，有门框，但是没门。为了防止油烟跑出来，只好买了一个透明但不透气的塑料帘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铭也能做几个家常菜了。

　　那点隐忍的心疼，随着顾铭把菜端上来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发酵得一发不可收拾。韩紫萱觉得整颗心脏都悬在半空不断往下坠。

　　又疼，又慌！

　　“多吃点。”顾铭给她夹了一块肉，眯着眼端详她说：“怎么了？吃得那么艰难，我做得不好吃吗？怎么感觉你最近瘦了好多。”

　　狠狠压着的情绪，因为这么一句不经意间的关怀，就猝不及防地决堤了。

　　连韩紫萱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顾铭怔了怔，紧了紧手里的筷子，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怎怎么就……哭了呢？”

　　“没，没事。”韩紫萱笨拙地用手背擦掉眼泪，却越擦越多，攥着筷子的手无法自控地抖了起来，最后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压着声音抽泣着。

　　“怎么了？这是......韩紫萱，你在学校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没关系的，你可以跟我说。”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顾铭轻轻叹了口气。

　　韩紫萱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人都像被一层水流罩着了，迷迷糊糊地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她用手背捂着眼睛，仿佛那样能止住似的。

　　忽然感觉一双大手覆在头顶，轻柔地按了按。她微微移开手背，迷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脚，穿着居家休闲的拖鞋，裸露在外的肢体骨节分明，瘦削而苍白。

　　而覆在头顶的手掌却透过皮肤传来温暖的触感。

　　那么温暖，又那么可靠！

　　以至于许多年后，韩紫萱都始终记得这一幕，每当她难过、失望之际，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想起自己身后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他在就可以了。

　　韩紫萱到最后还是没捅破顾铭的伪装，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一头扎进题海，把自己所有心思都放进学习里。

　　还颇为意外地发现忙碌居然包治百病，她所有脑细胞都给了学习，似乎就所有烦恼都没有了，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功课要做，要交作业、要看书、要做题，太忙了，没有时间想任何事情。

　　很快又一周过去了。

　　顾铭说这周有事忙，周末也没有回来。韩紫萱知道他肯定是加班了。

　　透过逼仄的房间里小小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斜斜打下来的几缕阳光，既照不进来也照不亮狭小的窗台。

　　只能远远地看着，猜想外面的阳光有几度，打在身上是温暖还是温热。

　　韩紫萱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刚吃完面一会儿胃就开始疼，不是细细密密针刺般的疼痛感，而是胀痛。

　　好像胃里面打了个外壁带着棱角的气球不断膨胀，撑得整个胃都几乎要痉挛胀裂。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不大正常，有时到了饭点也没有饥饿感，有时又总觉得吃不饱。可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吃完却忽然就发现……撑了，而且胃疼。

　　就好像那些让人有饱足感的东西是猝不及防地凭空生出来的。

　　她也知道自己的饮食习惯不好，可日子一天一天这么过来，也习惯了。偶尔胃疼一下又疼不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即便会疼死又有什么好恐慌的？也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不定还能投胎投户好人家，父母都不是短命鬼。自己也能像童璐一样，生长在温暖如春的家庭，长成温润如玉的孩子。

　　年轻时唯一能够挥霍而又会让你在往后的人生里使劲后悔的，大概也就时间和健康了。

　　可这样的疼痛开始渐渐频繁起来。频繁到韩紫萱都觉得自己被虐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要是有一阵子都没怎么疼过反而觉得诧异。

　　顾铭还是退学了，韩紫萱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也曾无数次怀疑过，顾铭的淡定和一切如常都是他自己编织的、披着善意外衣的谎言。

　　可她始终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日子已经过得如此糟心，不敢相信上一辈人心心念念“好好念书，知识改变命运”的大门已在顾铭面前关闭。

　　到底还是拖累了他！

　　童璐和徐晓媛偶尔会过来跟她说几句话，但说完她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们说过什么。有时接触到她们看过来的眼神稍有疑惑，但韩紫萱也无暇他想，她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整个脑海只有下笔的“刷刷”声。

　　唯一让人脑阔疼的就是胃依旧时不时抽风，而且还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时候韩紫萱都觉得是不是因为太疼了，所以这种疼会传染。

　　有时候她觉得整个胸口都疼得要哽住了。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需要缓很久才能好好呼吸。

　　很快就到期末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韩紫萱是最后一个，顾铭晚点会来接她，所以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

　　拆开枕头套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外面的套子是深色的，虽然有点痕迹，却不十分明显。可是一拿出白色里袋，就显得惨不忍睹。

　　明明当时套进去的时候是一片雪白，不过短短几个月，狰狞满布的全是泪痕，有如一幅蹩脚的泼墨画，痕迹从深到浅，蜿蜒而下，遍布了每一个角落。

　　韩紫萱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隔壁传来一阵笑声。

　　韩紫萱的身体骤然僵了僵，她像是突然看到眼前的深浅不一的痕迹无端出现裂痕，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心道，原来她们也没走。

　　她也没过去打招呼，三下两除二就把东西都打包收好，然后默默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卷子，搁在曲起来的膝盖上开始刷题。

　　直到顾铭来接她的时候，她才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却见隔壁门已上锁，人都走光了。

　　这个暑假并不算长，可是对于即将升高三的人来说，其实也算长了。

　　韩紫萱什么心思都没有，只顾着天天看书刷题。倘若日子能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可偏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真的……就是□□。

　　她长时间的胃疼和胸口疼，其实她自己心里隐约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可是她没有心思去思考哪里不对，也不能不对。所以每次缓过来后，她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题。

　　直到有一天，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缓过来，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和愈渐难以呼吸引起的惊慌与恐惧幽灵一般环绕心头。几经挣扎她才艰难地敲响床头的木板，吵醒了顾铭。

　　最后的意识里，是顾铭慌张的脸。

　　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与虚无。

　　再次醒来时，拨开云雾而来的依然是顾铭的脸，愕然、惊喜、松了一口气，还有难掩的疲惫。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就着急忙慌地喊着“医生，医生......”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

　　韩紫萱浑浑噩噩地看着一室的医护人员忙乱的各种检查，顾铭一脸紧张地站在旁边，仿佛想要走过来，又怕打扰医护人员的步伐。

　　过了好长时间，韩紫萱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白衣大褂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走，顾铭两步窜上来，五根手指花似的盛开在她眼前一晃一晃。

　　“韩紫萱，韩紫萱......你能看到吗？”顾铭说着，收起了修长的手指，只伸出两根，“这是多少？”

　　“......”韩紫萱想一掌打开他的手，可是手动了动，却感觉有点抬不起来，只好给了他一记白眼。

　　顾铭“噗”一声笑了，却也在那一瞬间笑不出来。眼泪涌进眶里，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半模糊半清晰地映着顾铭仿佛夹杂着无数情绪的眼底。

　　那一眶不停打转的眼泪，像极了顾铭强撑起来的平静。所有的波动，都在眼底翻腾，滚动，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死死框住伪装起来的云淡风轻。

　　顾铭张了张嘴，却好一会都说不出话。

　　韩紫萱默默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硬是想不起来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

　　“顾铭。”

　　开口第一句话，只有气没有声，连她自己都愣了，好一会反应不过来。

　　顾铭却反应很快，伸手轻柔地整理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没关系的，你刚刚醒来，身体还没缓过来，过一会就好，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