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利叶的崩坏》张酒心

41、第四十一章

　　她觉得肚子里怀的一定是男孩。

　　但如果又是个死丫头怎么办？难道还要再养一张多余的嘴？

　　婆家是万万不同意的。

　　所以为了保证准确，我妈必须去查胎，可是爷爷她们心疼钱，不想自掏腰包，就哭穷装可怜，让我妈自己折腾，还让奶奶把外婆给我妈的镯子拿了去，美名其曰：保管。

　　读书时，老师教的是“真心换真心”，愚蠢的我妈也信这句话，把仅存的几十块钱孝敬给了我奶，转头又和外婆要了一笔生孩子的体己钱。

　　靠着这笔体己钱，我妈开启了怀孕、黑检查、黑打胎，来来往往，反反复复的生活……

　　从最开始的偷偷抹泪，到后来的麻木，我妈产生了愧疚之心，觉得生不出儿子就是她的错，活的越来越小心翼翼，越来越擅长讨好他们，把婆婆和男性奉为了神一样的存在。

　　年幼的我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能感受到我妈的情绪，感受到奶奶他们的恶意，所以我可怜我妈，会护着我妈。

　　长久得不到温暖的我妈，因为我的举动感动到痛哭流涕，和我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还算快乐的时光。

　　直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再次被确定为女孩，一切都变了，她变得不再温柔，不再爱我……

　　在私底下，她就是另一个奶奶——她认为是我克了她的儿子，朝我恶言相向，把生不出儿子的错归咎于我，怒气冲冲地掐着我的脖子，咒骂我。

　　她把在别人那受到的气都撒在了我身上，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而在人前，她就是一个慈母，对我关怀备至，无微不至，让我不止一次产生了我有两个妈的错觉。

　　我很讨厌那个坏妈妈，很想让爸爸来打那个坏妈妈，但因为好妈妈反反复复，谆谆教诲我，她的心里只有我，她是为了我才受那么多苦，让我深深地觉得是我拖累了她，是我对不起她。

　　不知不觉间，我被她塑造成了另一个她，从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变成了一个神经敏感，会察言观色的小大人。

　　直到六岁以后，我对是非有了自己见解，我才明白，错的那个是她，最贱的那个也是她。

　　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是唯唯诺诺，只敢对我吼。

　　在她的影响下，我学会了挑拨离间，让她频频“犯错”。

　　奶奶自然是看不惯犯错的我妈，对她非骂即打。

　　有了教训的我再也没有去拦过奶奶，只会挺直腰板站在旁边偷看，看我妈被骂到抬不起头，看我妈被打倒在地，抱着肚子不敢起来。这让我的心里产生了复仇般的快感。

　　有的时候我会想，她如果敢把用在我身上的狠劲用来保护自己，也不会过得太差。

　　但是她不会。

　　她只会从骨子里散发出浓浓的下贱气息，招惹人来欺负她。

　　说到底，错的都是她。

　　我从心底里瞧不起她，认为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是理所当然，不配人同情。

　　但我那个心软的外婆不明白这个道理，无意间发现我妈的伤，说什么都要去替女儿撑腰。

　　还好我妈贱骨不改，二话不说给外婆跪下，先拿我小当借口，又可怜兮兮地为婆家解释：“错不在他们，都怪我生不出儿子，如果我生了儿子，在家里肯定是神仙日子。”

　　外婆一听这话，连忙呵斥我妈，识图让她清醒过来。

　　好在她继续执迷不悟，无比硬气地说：“你再这么说我老公，我就再也不来了。”

　　外婆一听这话，当即败下阵来，拉着我妈的手，看了看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我妈在婆家遵守着男女尊卑，在娘家装可怜，用我当借口要钱。

　　外婆心疼她，每次都会给她拿钱，还会给她和我买新衣服。

　　我妈理所应当接受，索取一切，转头又高高兴兴地把钱和东西孝敬给奶奶，破天荒得到了夸赞。

　　因为这短短的一句夸赞，我妈迷失了自己，隔一段时间就回娘家要支援，路线也从婆家到小房子改成了从婆家到大房子找外婆。

　　是的，外婆和外公又搬回了大房子的主卧。

　　搬回去的借口是照顾舅母，至于为什么要搬到主卧，是因为外婆说侧卧光照不长，住时间长了腿痛。

　　舅舅一听，赶紧让外婆和外公搬到了主卧。

　　我妈很赞同舅舅的做法，但从来不在舅舅和舅母在的时候找外婆，因为那会影响外婆从舅母的房间里给她拿东西，也会影响她描黑舅母。

　　在我的印象里，舅母是个很会待人接物的人，但我妈却总是说舅母不是好东西，还嘱咐外婆一定要好好教训舅母，不要对她有好脸色，不能让她欺负到外婆头上去。

　　面对我妈的话，外婆笑而不语。

　　我妈以为外婆是老好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重复，最后直接坐在沙发上要等舅母回来对峙。

　　如她所愿，她成功和舅母对峙上，但结果却是舅母礼貌周到，她急得跳脚，骂了人家上上下下十八代，把人气到了屋里。

　　我妈不依不饶，又转头去找备用钥匙，准备开门继续骂，结果却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吓得她赶紧跑进外婆的屋里，装作和外婆亲昵地聊天。

　　舅舅开门进来，见一边是孤零零在卧室的老婆，一边是聊的火热的两个人，很自然地以为是舅母不合群，就没管舅母，直接去了外婆的房间里和我妈寒暄。

　　那天，外婆没找到机会给我妈拿东西，我妈空手回婆家挨了骂。

　　我妈把这一切的错归咎于舅母，心里对对舅母的怨气大上加大，第二天直接在舅母在的时候，闯进舅母的卧室里拿东西，连舅母的陪嫁首饰都没放过。

　　高素质的就舅母没翻脸，直接去找外婆评理，却得到了外婆一句：“都是一家人，别小气。”

　　舅母见外婆这行不通，又打电话找来舅舅评理，结果却被外婆反将一军，说我妈只是想看看，是舅母嫌弃我妈，不愿意给看。

　　舅舅很自然地相信了亲妈，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了舅母。

　　那一天，舅母哭得梨花带雨，挚爱的丈夫却没有为她擦眼泪。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舅母。

　　听说她净身出户了，听说她赔了二十万换得了自由身。

　　没过多久，舅舅处了个新女朋友，有事没事就跑出去和女朋友腻着，根本不顾外婆这个亲妈。

　　外婆很自然地认为是新女朋友迷惑了自己的儿子，毕竟之前的舅母可是会过来伺候自己，上交“家用”，完全不像这个新女朋友这么没规矩。

　　妒忌心之下，外婆在我妈面前暴露了真面目，和我妈计划着如何给新媳妇下马威，如何“白得”一个媳妇。

　　第一步，外婆保持着原样，表面对新女朋友千好万好。

　　第二步，外婆假借磨合的名义迟迟不让他们结婚。

　　第三步，外婆等新女朋友未婚先孕。

　　只要新女朋友怀了孕，外婆就彻底占了主导位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果新媳妇不听话，她就硬托到她月份大。到那个时候，新媳妇就得灰溜溜地进门，毕竟女人大肚子出嫁太丢人现眼。

　　但世上根本没有事事如意，女孩子没有落入圈套，反而吊足了舅舅的胃口，风风光光地进了舅舅的家门。

　　因此，外婆很不待见这个新媳妇，更见不惯舅舅冷落自己，有事没事就和周围邻居哭诉：“我辛辛苦苦抚养儿子长大，给儿媳妇买房，照顾儿媳妇，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时候，结果却被媳妇不待见，我真是苦死了……”

　　邻居听着，传着，很快把风吹到了舅舅耳朵里。

　　又一次，舅舅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亲妈，相信天天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新舅母对外婆不好，非要再离婚。

　　这一次，外婆没同意，因为新舅母不像原来的舅母，没有在结婚之后把礼金和首饰给她，没有像之前舅母的好脾气，没有像之前舅母那样好拿捏。

　　因为钱，外婆选择当了懂事的婆婆，刻意隔离了我妈和舅母，让我妈没能再插手舅舅家的事，灰溜溜地回到婆家，继续扛着生儿子的重任。

　　我以为我妈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儿子，但幸运的是她怀上了，结果却在怀孕近七个月的时候早产了。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流产次数过多，身体太虚，没办法孕育出足月的孩子。

　　在那样的年代，在不愿意花钱的夫家，不到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妈失去了她的宝贝儿子。

　　男孩的夭折，使全家对我和我妈的不满达到了顶峰，她们毫不避讳地在外人面前数落她不“三从四德”，说她克子，阻碍了家里的运势。

　　他们肆意对她施暴，最狠的一次，她被打到全身没一块好地方，气息奄奄的样子，随时会死掉。

　　‘这样的人，死了也清净。’我这样想，我爸也这样想，所以他很快转身去拿了把椅子，高高举起来，对准了我妈的头。

　　冰冷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我紧紧盯将要落下的椅子，直到它落下。

　　没有想象中的哀嚎，我妈像一个丧尸般，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失落起来，因为我的妈妈，我的亲妈，在生死关头想都没有想我，甚至连回头看我都没有。

　　我孤零零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我爸。

　　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一定是他不够狠心，如果够狠心，我妈根本不可能有力气逃走，会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渐渐变回记忆里的好妈妈。

　　那一天，我想了很多……

　　想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赚钱就已经很累了，不应该再被家务侵扰。

　　想我妈钱没赚一分，连家务事都处理不好。

　　想来想去，都是我妈破坏了家里的和谐，如果没有她，我家一定很美满。

　　我恨她，希望她再也回不来，更希望她能清醒。

　　可天不遂人愿，她转天就出现在我面前，跪在地上说对不起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打死都不回这个家。

　　多么虚伪可笑的话，一个当妈的，不顾孩子一个人逃跑，回头还对孩子说是因为孩子才回来，难道不是因为她离不开男人？

　　女人啊，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非得把自己受的苦与蠢算在孩子头上，当真可笑，可恨。

　　我不屑于拆穿她的真面目，却想再看看她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女儿，你要知道，妈最宝贝你，你就是妈活着的念头，妈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她说着感人肺腑的言语，故意落了泪，全方面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爱子入骨的母亲。

　　我看惯了她这幅虚假不堪的面孔，抱着戏耍她的心态，扑在她怀里叫妈妈，委屈巴巴地说：“你逃跑的时候看都不看我，现在又回来，是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生不出其他的孩子了？”

　　她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我继续说：“你可真狠心，只顾自己，完全不怕我会成为我爸当成出气筒，被他打死。”

　　“不会的，”她松开我蹲下，握着我的双臂声泪俱下，“我们不一样，你是你爸的亲女儿，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我不一样，我没有儿子，是家里是罪人，如果我不逃，就会被活活打死……”

　　打死又怎么样？身为一个母亲，不就应该一切以孩子优先，为孩子付出自己的性命，怎么能抛弃孩子自己跑！

　　她不配当妈！连活着都不配！

　　我恨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推开她，疯了一样朝她吼，把挤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都吼了出来：“你不配逃！应该死！应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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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不好耽搁了更新，想问问还有没有小可爱在呀( ﹡?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