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利叶的崩坏》张酒心

40、第四十章

　　作为一个善于权衡利弊的行动派，林思鹤当机立断，违约退掉新租的房子，在原本的小区找了个上等环境的房子。

　　待一切完工，林思鹤找出之前给唐封若做的手机号码备份，找到了唐柠欣的号码，给她打电话。

　　静待了足足有三十秒，唐柠欣才接起电话，礼貌地问：“哪位？”

　　“林思鹤。”林思鹤满是笑意地答。

　　林思鹤与唐封若同出同进的关系，让唐柠欣以为是小姑姑让他给自己打电话，很欢喜地说：“是小姑姑让你给我打的电话吧。”

　　“你小姑姑她很好。”林思鹤婉转地说，“但这次不是她让我给你打，是我觉得我们是邻居，应该常走动。”

　　唐柠欣听见这个答案，心情一落千丈，再没心思应付林思鹤，推脱说：“走动就不必了，我最近很忙，现在还要出门。”

　　林思鹤明白她是在找借口，心虽不愿意放低自己的身段，但为了营造出良好的性格，他还是很贴心地嘱咐：“我就在你的附近，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来找我，我能及时赶到。”

　　短短的几句话，让唐柠欣感到油腻透顶。

　　“不要见外，你的事情我很愿意帮忙。”林思鹤自信地营造着暖男的人设。

　　唐柠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手滑挂了电话。

　　几乎是紧接着，手机再次响起了震动。

　　唐柠欣以为又是林思鹤，纠结着要不要接，结果一看是闵岁柔。

　　她不再犹豫，接通了电话。

　　闵岁柔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你现在在哪里呢？”

　　唐柠欣回答的干脆：“在老家。”

　　闵岁柔沉默了，沉默到唐柠欣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闵岁柔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唐柠欣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仅仅是莫名其妙了一下，就把重心放在自己的事上了。

　　就在今天早上，编辑给她发来了信息，提示《暗恋你，成就我》的出版稿费已到账，问她愿不愿意续写《暗恋你，成就我》，给里面的男女主角一个完美的结局，给读者一份希望。

　　如果不是编辑给她发信息，她都快要忘了出版这件事。

　　回想起来，她也不过回复了一句愿意，就再没有做什么，甚至连番外也没有补写，只是将结局停留在了毕业以后。

　　那时她不想续写，是因为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现在，她却想给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用来弥补自己的遗憾。

　　决定以后，唐柠欣和编辑简单聊了聊，花时间把对爱情的憧憬零零散散写了下来，在第七天的傍晚，发表了《遇见你，爱上你》，并上传了第一章。

　　显示发表成功以后，唐柠欣没观望，打开微博，刷新最近的热点。

　　她浏览了有半个小时，正准备退出去，却收到了《暗恋你，成就我》小说读者的私信。

　　这个微博账号她没有刻意隐藏，之前也有几个读者循着蛛丝马迹找过来，所以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读者问她：世界上真的存在单纯到没有缘由，毫无所图的喜欢吗？

　　唐柠欣不知道读者问这话是什么目的，但还是忍不住思考。

　　单纯，毫无所图的喜欢吗？

　　唐柠欣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对周知维的喜欢，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毫无所图，相反，她潜意识里图的就是周知维皮囊和暖心，那些她不曾拥有的东西。

　　哪怕是再一次相遇，她图的也是他那点已经质变了的，零零星星的好。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她发觉人们信奉的爱情也不过是一个好字，有些是感动别人对自己的好，有些单纯是自我感动。

　　复杂的东西简单来想也不过如此，唐柠欣不想直视，固执地回复：当然存在。

　　读者几乎秒回：我猜，你大概是温室里的花朵，年龄也不大。

　　看见这个回复，唐柠欣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快速敲击键盘：你自己不相信就不要问别人，问了别人就不要胡乱揣测，你可以说这世界充满黑暗，但不要说见过阳光的人是骗子。

　　话发出去，唐柠欣就发觉自己的话太傻，想撤回，却看到读者已经回复了。

　　读者说：你可以相信阳光，相信喜欢单纯，但永远不要相信人单纯，人会恶化一切的因，导致一切的善变。

　　这真实而又不堪的现实，唐柠欣读起来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很快，读者又发来了信息：我希望你把书籍下架，不要捏造虚假的故事，害人害己。

　　唐柠欣对这些话一头雾水，迷迷糊糊之间，点进了读者的微博。

　　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两篇烟花封面的，名为来世为雁不为燕的长微博。

　　唐柠欣好奇地点了进去——

　　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我出生前，所有人都围着我妈转，心心念念我是个大胖小子，我出生后，所有人指指点点说我妈生了拖累，一同弃她而去，把异常虚弱的她扔在侧卧里，掐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每天只给她两顿白水面条，对她的所有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就连我外婆外公来看我妈，也被糖衣炮弹打走。

　　在那段日子里，我成了我妈唯一可以说话的人。

　　因此，她把我当成全部希望，试图用我来逃脱孤独的困境。

　　最终，她成功了，成功熬出了月子，看到了黎明的光，结果却被公婆通知，必须马上生个男孩。

　　月子里公婆不管不顾的态度让她气不过，扔下一句离婚，跑出了家门。

　　我外公外婆都是文化人，先进的思想使他们对两个孩子没有明显的区别对待。

　　我妈认为他们一定会珍贵女儿生下的孙女，给她们一个良好的环境。

　　她带着满满的希望回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家里正装修，自己和弟弟的卧室已经被打通。

　　她不知道新的卧室是给谁的。带着强烈的疑问，她喊了正在专注指挥装修工人的外婆。

　　外婆闻声转头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发现她怀里的我，二话不说就过来迎上我妈，从她怀里接过我，心疼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因为这三字，我妈热泪盈眶，彻底明白了“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几个字的含义，同时也明白婚姻生活并不是如她少时所期待那般美好。

　　在她的婚姻里，丈夫把她当做工具，公婆只关心儿子和孙子，唯独远在娘家的亲妈在心疼自己，不把自己所承受的苦累视为理所当然。

　　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没听妈妈的话不要嫁，后悔轻信丈夫会一辈子对自己好，后悔轻信婆婆会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对待，后悔没看清夫家虚伪的面具，后悔带着肚子草草嫁给了惊鸿一眼的“爱情”，坠入了婚姻的骗局……

　　她悔恨地想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是外婆问她我是男是女，她才回过神来，硬扯出一个笑，回答了女孩两个字。

　　女孩二字如同巴掌甩在外婆的脸上，让她联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闪而过的难色。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外婆就欢喜地说：“只要教育好，女孩男孩都一样。”

　　说完，外婆就招呼我妈去她的新房。

　　新房是一个客厅卧室一体的单间，狭小得连放个衣柜都多余。

　　年轻的我妈很不理解外婆，不理解她为什么有好好的三室一厅不住，要来住这个狭小的单间。

　　外婆不问自答。

　　原来，他们打算把三室一厅改成两室一厅，好好装修一下给舅舅当做婚房。

　　不仅如此，外婆还定下了当地最好的宴厅，按照风俗给儿媳备下足足的礼金和一套金首饰。

　　想当初，外婆只给我妈一只玉镯，看现在，娶外姓媳妇样样俱全。

　　我妈不由得妒忌起那个未过门的弟媳，恨弟媳夺走了自己的宠爱，更恨自己没遇上外婆这样的婆婆。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把自己非人的遭遇给外公外婆说了个干净。

　　她试图把宠爱从弟媳手里夺回来，却从外婆口中得知，外婆当年也曾遭遇过恶婆婆的虐待。

　　于是，两个苦命的女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

　　直到外公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我妈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无比坚定地说，自己再也不离开爹妈。

　　外婆不想女儿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当即同意让她留下，倒是那个曾经宠我妈胜过舅舅的外公，厉声反驳了她们母女，并教育我妈不要有点矛盾就跑回娘家，应该硬气一点。

　　我妈不懂外公话里的意思，但她知道，在那个年代，生了女儿被赶回娘家是很丢脸的事情，更别提当时正是舅舅谈婚论嫁的时候。

　　她单纯以为外公是想赶她走，想也不想就“撒了泼”，强求外公外婆给自己住所。

　　年少时的慈父化身成为了严父，回绝了我妈，阻止了外婆，转头叫上我舅舅一块去了我奶家，为我妈讨说法。

　　说到底是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外公怎么可能让她遭受委屈。

　　所有人都以为理亏的爷爷奶奶会谦虚一点。

　　哪成想，人家理直气壮地站在他们面前强词夺理，把错误都归咎在我妈身上，连门都不让他们进，还嘲讽我妈当年未婚先孕，生不出儿子是有病，辱骂外公外婆“上梁不正下梁歪”，全家都不是好东西，配不上他们家。

　　我外公一听这话，拉起我妈就往回走，责怪她认人不淑，嫁到了流氓窝。

　　我妈把外公这些话当成了嫌弃，置气地扭头，往我爸家跑，一边跑一边告诉我外公：“我以后是死是活不用你管。”

　　外公看我妈那蠢透了的样子，又看我奶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气之下就不管了。

　　最后还是练家子的我舅，采取了强硬的手段，为我妈争到了一席之地，争到了只生我一个的“权利”。

　　有舅舅撑腰，我奶他们不敢对我妈怎么样，平常都是绕着她走，就连我爸也躲着我妈。

　　在这般冷暴力之下，我妈忍不住先开口求和。

　　当时，爷爷奶奶并没有把对我妈的不满表现在脸上，而是握着我妈的手，很知心地说，外公外婆年岁大了，别有事没事都麻烦人家，让人家上火。

　　她还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妈说，女儿嫁了人就是娘家的外人，和公婆丈夫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妈脑子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娘家的外人，但只要一想起外公把她送回了婆家，她就忍不住地难受，难受到忍不住反驳了我奶。

　　我奶不怒反笑，很轻蔑地说：“女儿注定不配和儿子比，你爸妈有你弟弟，哪会把你个死丫头当一家人。”

　　我妈不相信二十多年的宠爱是假的，吵着闹着要回娘家“质问”外公外婆。

　　回娘家找人撑腰那还得了！我奶二话不说把矛头对准了没事人的我爸，不阴不阳地嘲讽他没本事，管不住媳妇，暗示他媳妇不听话就该打。

　　我爸起先还顾虑我舅，但我奶话越说越难听，完全不顾我爸男性的自尊心，句句往心上扎。

　　我爸听到不耐烦，大声呵斥我妈别作。

　　我妈不听，他就上前重重地打了我妈一巴掌。

　　我妈不服气，捂着瞬间肿起来的脸瞪着我爸，挑衅着他。

　　我妈的眼神让我爸联想到我舅……

　　几乎是一瞬间，不满和愤怒盖过了惧怕和理智，我爸把我妈打倒在地，拽着她的头发拖行，把她打到口鼻流血也没罢休。

　　我爷爷奶奶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在乎我妈是死是活，只在乎能不能驯化这个“儿媳”。

　　如果驯化不了，就把我妈赶出去，再娶一个好生养的，也不吃亏。

　　可想而知，最后的结果是我妈强撑着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求我爸不要再打自己。

　　我爸火气正旺，根本不肯接受，还要继续对我妈施|暴，是奶奶说了句差不多得了，我爸才放过我妈。

　　从那开始，我奶成日成日恐吓我妈没人要，责怪她乱跑，骂她不知感恩，不知足。

　　在她们眼里，儿媳就应该做牛做马，给我妈吃住已经天大的恩惠，我妈必须对她们感恩戴德，好好生出儿子来，而不是只生一个死丫头，和我奶他们平起平坐。

　　我妈在恐吓里度过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那家人趁着这段时间，把她当做畜生，彻底驯化了她，剥夺了她的生活方式与做人的权利，让她沦为了一条狗。

　　不，她她连狗都不如，狗只需要看个门就有饭吃，但她得包揽所有人的琐碎事才能有地方住，有狗都不愿意吃的残羹剩饭吃。

　　我妈彻底活成了我家的垃圾桶，除去零星的睡眠，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干活，但我奶还是很不满，时常在外人面前朝她身上泼脏水，说她在家孩子不带，活不干，无时无刻都要人伺候，懒得要死。说她总是趁外人在的时候假惺惺干活，让外人觉得婆婆欺负她。说她不挣钱还乱花钱，丫鬟的身子，公主的吃穿，老是欺负他们全家。

　　在外人眼里，我奶成了委曲求全的受气包，我妈成了无恶不作的恶媳妇，走在路上都要被指指点点。

　　可就是这样，我妈还是低眉顺眼地承受一切，任打任骂，赶都赶不走，名义上是为我，实际是她已经失去了自我，不知道离开之后该怎么活。

　　她觉得她的丈夫对她最好，因为他再也没打过她，从不和爷爷奶奶一起折磨她。

　　她认为她很爱她的丈夫。

　　她觉得只要生了儿子日子就会好起来。

　　带着这种想法，她争气地怀上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