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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苏挽心醒来是在三日后,她觉得脑袋有些昏涨。暗夜静谧,恰时吹来的一阵风轻抚过榻边的珠帘,奏出清脆乐响。低眉一看,身上盖着华贵金珠翡翠被,分明是中宫住处。
      门“吱”一声被人推开,来人微蹲行礼,恭谨道:“娘娘,您醒了。”
      胸口的疼闷令她有些焦躁,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娘娘的话,现在是酉时。”
      “阿……”她侧头一想,随即改口道:“陛下呢?”
      宫人据实以答:“先帝崩了,陛下事务繁忙,吩咐奴婢照料好您,您若是醒了就去御书房找他。”
      “你说什么!先帝……”心上乍然一记惊雷,她突觉头痛欲裂,在床上枯坐呆呆愣着了片刻,若是不去探探那游丝般的气息,恐怕不会想到这是个活物。
      她没有太过惊讶,其实早有这种猜测,只是她尽力忽略,望他遵守诺言,半响,她终是苦涩地笑笑,原来许温他……还是选择了永除后患。
      不知何时,案前已油尽灯枯。苏挽心起身走出殿外,一步步,走得沉重缓慢,轻轻的步伐背负不起那满腔绝望。
      她没有去御书房,只是遣人将他唤至那棵木槿树下,大抵是不曾作好准备,来坦然面对那冰冷的壁墙。
      星辉树影,含羞木槿在月夜下愈发妖艳。他语气淡漠,面对她的质问无丝毫慌张抑或是愧疚:“他生前待你那样差,朕杀他,皇后该高兴才是。”
      他的面容隐在暗处,无法看清此时的神色,只是字句中无一不透着未曾有之的陌生,陌生得令她惶恐。
      她微怔一瞬,万物仿佛都屏息静默,随即便自嘲一笑道:“他毕竟是我的爹爹,陛下如此,臣妾恐是承受不起陛下的美意。”
      许温转过身来,微蹙着眉,愠怒道:“皇后这话,可是在怪朕?”
      她只跪地伏首:“臣妾岂敢?”
      是啊,她岂敢?她难道不也是个自私的人?一早猜到他可能会骗他,可为了那溺人的温柔还是选择帮他将自己父亲放于刀口之下。说实话,她并不生气,她只是有些难过——原来他还是不信她,原来他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她。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些话,那些情意,像一层蜜糖紧紧包裹住名为欺骗与利用的利刃,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是她自己傻傻当了真。他只以为她别有所求,玩着和自己一样的的戏码,这世上最不了解她的约莫就是他了。
      于是许温有些压不住怒意,戏谑笑道:“为何不敢?皇后是我南倾国的大功臣呢!”说完,不等她张口便拂袖而去。
      她缦立在原地,眼中的翩然身影愈来愈小,待消失在视野尽头,她终于无力地瘫坐了下去。
      一个事实如魔咒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提醒着她的罪过与后果:苏家全族俱灭,仅余她一人。
      情毒入骨,万劫不复。

      “陛下还是喜爱来这碧皖亭赏花。”宫人引着苏挽心缓步行来,许温偏过头,她今日着一件素粉衣裙,装扮得极是淡雅,走来步步生莲。
      “木槿花期将过,朕记得你也喜欢这花儿,今日不看怕是要等很多时日了。”许温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伸手邀她坐下,优雅地为她斟酒递过去。她不接,只是定定看着那杯酒,白玉杯里月光在美酒华影流转,他倒也不在意,将酒搁置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笑道:“皇后还在和朕置气吗?”
      苏挽心深深看他,问道:“陛下为何要诛我全族,不留一条活路?”
      “活路?”许温嗤笑一声:“他杀我父亲毫不手软,怎么就没想过给别人留条活路?”
      苏挽心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她轻叹道:“许南候的死真的……”她低垂下眼,似是倦极了般:“真的和苏家无关。”
      “我自是知道的,”许温闻言挑眉一笑,透了几分邪魅与轻蔑,甚至是癫狂,一字一顿道:“因为他是我杀的啊!”
      “什么?!” 她骤然失色,猛地颤抖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却有些可怖。
      月光倾泻而下的银辉在桌面上缓慢画出一道光景来,急景流年,尘封已久的往事如脱缰之马挣脱时光的束缚,在滚滚红尘中肆意地叫嚣着,愤恨而绝望。

      那是钟文二十一年初秋,大将军卫明拥兵反叛。黎温永世难忘那日所见:尘烟四起,叛军步步紧逼,直向京城杀来,满目混乱。
      钟文帝将其最是宠爱的七皇子黎温托付给跟随他多年的近侍连氏。卫明向来与苏卿士私交甚好,有勇无谋,明眼人都看得清白,此次起兵定然是他从中作梗,然苏卿士实力强大,加之他不曾公然参与,无人敢轻举妄动,纵使是钟文帝也不能捉到把柄奈他何。临走前,钟文帝嘱咐连氏:朝堂云谲波诡,只怕日后会更加凶险,不论战事平息与否,都不要送皇子回来。
      那时黎温方才五岁,尚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只是怯生生地躲在父皇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袂,像只可怜的小兽。
      他听不明白这些复杂的话,他只知道他的父皇不顾他的哭喊生生将他推到一个不熟悉的男子面前,轻抚他的头,眉宇间却是他不曾见过的肃然威严:“阿温,你记住,一定要保住这祖辈用血泪打下的江山,切莫让它落入奸人之手——这是你的责任,听到没有?”直觉让他害怕,他觉得他不能同意,否则父皇就不要他了,他不想点头,可是父皇神色太过严肃,严肃到透着威压,所以他还是睁着泪汪汪的一双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连氏翻身上马,将黎温死死地裹在披风下,风迎面吹来,他透过罅隙往外看。目之所及皆是鲜血与寒光,充实耳畔的厮杀与惨叫,惊醒了他日后无数个漆黑绵长的夜。
      他们快马加鞭一路南行,不足一月,京中传来消息,战乱平反,卫军首领畏罪自刎,朝廷亦元气大伤,折损了不少兵将。一位皇子抗敌而死,一位终生残废,最为年幼的七皇子不知所踪。
      数日后,二人在一个遥远偏僻的小镇安顿下来,从此隐姓埋名,以父子相称。
      为谋生计,连氏便在当地员外家中寻了份差事。员外仁慈心善,连氏武功高强,为人坦荡,深得员外器重。员外待他如手足,膝下又子嗣稀薄,将黎温视如己出。
      钟文三十二年,连氏溘然长逝。彼时那个稚嫩的小小孩童已长成风姿翩然、眉眼精致的少年,他带着儿时父皇的重托,孤身重返京城,成为许南候府中的门客。
      他在执行任务之时屡次化险为夷,功不可没。于是许南候收他为子,改名许温,目的却是对付苏卿士。从此他以许家血脉之一的姿态存在于世。
      一年后,黎温的横溢才华日渐显露,进阶朝中一品官员,许南候恐日后无法掌控他,逐渐起了杀心。
      那次在御书房,黎温拿出的是幼时钟文帝留给他的信物紫珠琉璃玉,而它可以调动一支钟文帝精心栽培多年强悍军队。
      “那日左臂的伤,是拜许南候所赐。只是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我方才将责任推到苏卿士身上,让他相信我对他的忠心不二。”
      许南侯倒也真的相信了他。后一日,他刺杀掉一名苏卿士的心腹,血流不止地带伤回去复命,许南候大喜,说自己不多日便可当上储君,甚至直呼钟文帝名讳,在祠堂里大肆侮辱,黎温心头一颤,忍无可忍,理智骤然破碎,多年的压抑与忍耐不可抑制地爆发。他拔出那把淬毒的匕首以惊雷之势袭去,蓄含着满腔愤怒与滔天恨意,恨恨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他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黎温嗤笑一声,揶揄道:“真是可怜又可笑。”
      “后来,世人皆道他是死于苏卿士之手,而苏卿士为宣扬威信,竟也从未澄清。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帮他一把?”
      许温对她故作冷淡,也是,若不这样做,又怎会轻易将这件事处理干净?怎会让朝中大臣丧命却无人追究?又怎会,让她以为他为此对她产生芥蒂,从而千方百计想让他信任自己,害死自己的父亲……
      他欺她,他说他爱她,却是在利用她,一直都在利用她。
      苏卿士暴毙后,曾有几位手握兵权的大臣对皇位虎视眈眈,这本该是一场恶战,却无一人敌得过黎温手里的强军,护国忠臣力拥黎温归来,他终于保住了这江山。
      “你问我为何杀你父亲,他犯上作乱,弑君谋反,本就是诛灭九族遗臭万年的罪,他敢蔑视君威,怎么就不想想会有今日的下场?”
      其实,许温也曾想过是否要留她,她是罪臣,也是功臣,不过他似乎忘了,她还是他的妻,爱得炙烈勇敢被他伤害体无完肤的妻。
      一切尘埃落定,终归寂静。没有杀戮,没有血光,钟文帝崩,七皇子黎温世袭帝位,身边是一位唤作苏挽心的贤良皇后。可是,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月光笼罩着木槿覆上一层朦胧的薄纱,苏挽心静静摩挲这手中的白玉杯,脸色煞白,她怔怔笑起来,猛地咳出一口血,直直向后倒去,随即她恍惚看到黎温慌张失色地跑过来,抱住她的手想在颤抖,好像……有些害怕……
      “阿温,我不怪你,这本就是你的江山,只是……我是逆贼之女,你不能……让老臣们寒心……”
      “温哥哥,我一直想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厌恶这个冰冷的家……可我现在竟有些庆幸了,正因为这个身份,我才能嫁给你……若这十年欺辱可以换来和你相守三年,那我可是占到了极大的便宜……”
      “温哥哥,你说过我的名字不好……可是我挽回不了……”
      温哥哥,一声声轻喃,黎温如梦初醒,那份近乎覆灭的记忆被唤醒——他一生中沧海一粟的记忆,她一生中执着不忘的记忆。
      他哑着嗓子颤声道:“阿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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