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有温》温寒与共

4、第 4 章

　　月色深沉，落叶铺了满地，深秋的凉风吹得苏挽心瑟瑟发抖。她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小声啜泣，不知过了多久，肩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触意。
　　她抬起头侧身望去，黑夜遮住了那人的脸，眸中的星光却是清亮无比，她的悲伤几乎也要不知不觉消散了。
　　黎温看着面前这个和他年纪相仿小姑娘，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微嘟着嘴，肩膀一颤一颤的，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在哭吗？”
　　小姑娘委屈地点点头：“我的族人都不喜欢我，爹爹也不亲近我”。
　　黎温的目光也黯淡下去，在她身侧坐下，看着湖上高高悬挂的月，道：“我也想我的父亲了，”而后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你别哭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
　　她侧首定定望着眼前的人，也是在那一瞬间，这双眸刚好撞进了她的眼里。
　　苏挽心不知觉地看得有些久了，许是这目光让黎温有些不自在，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挽心。”
　　“苏挽心？”他仰头重复一遍，作思考状，微微皱眉道:“你这名字不好，挽心挽心，挽君之心。我父亲说过，只有失去了极为珍贵的东西才想要挽回，而且会很痛苦，所以还是不要失去得好”。
　　他轻轻笑开来：“我最是喜欢这木槿花，不如就唤你阿槿吧。”
　　她一愣，随即甜甜地笑起来，“好。”
　　她想的是，从此，她就是阿槿了，是他最喜欢的木槿花了。
　　他说，阿槿，我六岁，长你一岁，尾字为温，你便唤我温哥哥吧。
　　他说，阿槿，我既是哥哥了，就要保护你，可我必须得离开。
　　他说，阿槿，这个称呼只许给你，如若日后久久不相见，它便能让我认出你。
　　他说了好多好多，他每说一句，她心底的波澜便漾开一分。即便日后风云变幻，她都不曾忘记那晚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离开后，苏挽心每夜都来木槿树下等候，十年如一日，却未能等到故人归。
　　那个花烛夜，她再一次见到他，他的轮廓愈发精致，只是原本清亮的眼添了几分戾气幽深。
　　原来他姓许。她想。
　　温哥哥还是她的温哥哥，可她已不再是那个小姑娘。她觉得这样也挺好，她不喜欢他是她的兄长，她喜欢的是夫君。
　　她终是为五岁时的那一眼倾尽一生，无怨无悔。从此千秋万代，那个她视如生命的男人会垂名千古，永世流芳。而她，是他的后。

　　“陛下，朝中叛臣已悉数诛灭，只是许南候之女许氏挽心是否以皇后礼仪……”
　　黎温听到这里，手不由得一抖，玉瓷杯中的茶险些洒出来，他蹙眉厉声道：“礼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此人分明是苏氏。”
　　台下的宫人猛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缄默不语。
　　他夺过文函，扫了一眼，而后脸色大变，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单手扶住身后的木案。
　　大雨如注，击打得檐上青瓦嘈嘈，许南候将挽心唤至书房，嘱人紧掩门窗。
　　许挽心出来时，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无力地倚上梁动弹不得。
　　原来她姓许啊。
　　钟文十八年，许南候遣人将两岁的她遗弃在苏府门前，不过是想让她在必要时给敌人致命一击。
　　如此可笑的事实，却足以颠覆全盘局势，这当真是极好的一步棋。
　　难怪，难怪族人都不喜欢她，难怪联姻是选的是她，原来她本就是捡的。
　　听到这个消息时，苏挽心并不难过，她习惯了被排挤，对父亲没什么感情，对遗弃自然也就没那么难过，她只是想啊，原来，他还是成了她的哥哥。
　　哥哥，哥哥!这两个字如粗硬的藤蔓般缠腰她的拳拳真情，那抹唯一的光被黑暗湮灭，她无法挣扎，亦无法摆脱，她如鲠在喉。她终于失去了他，挽心挽心，安能挽回？
　　她临死前的唯一念头便是：真好，他姓黎，他还是她的夫君。
　　她不在乎母仪天下，也不在乎家国大义，她只是个女人，是他的妻，她只想他好。
　　苍天怜她，终是了了她多年的夙愿。
　　她想，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便是遇见他，然后嫁给他。
　　他想，她这一生最不幸的便是遇见他，然后嫁给他。
　　黎温伫立在丹墀之上潸然泪下，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什么都瞒着他。
　　他以为他们只是逢场作戏，却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她真心使然。到头来，却是他失去了她。
　　从此，翡翠衾寒，无人相拥。
　　微亮的烛灯刺得眼睛涩涩地疼，恍惚间，耳边又想起那句话:姑娘既是我的妻了，日后便要相守一生，举案齐眉。
　　可惜苏挽心永远也不知道的是，他曾为了她，两次易名却独独保留那个“温”字。
　　日月轮回，春去秋来。城中的木槿开开落落，明艳娇俏，像是哪个女郎娇羞的心事。有野史载;钟成帝黎温在世时，命人打造过一个木槿园，每年花开时必住一月，从不缺席，服侍他多年的宫人也不知道是为何，只远远看着他望着那花，像是倏忽忆起谁的脸，侧首望去，轻唤一声“阿槿”，身边却空无一人。
　　世上再也没了一个教他动情的唤作“阿槿”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