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饼深得蟹心》温寒与共

3、第 3 章

　　诚然我不太聪明，但我想那完全是因为我体型小细胞少啊！而且我对这个说法极不赞成：这浩大的南海，妖以千万计，我怎么就笨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可我依然有些耿耿于怀。为此，我对这个问题刨根问底地深思了三天，滴米未进，安静得让白南都有些担心内疚，最终我想明白了——我的智慧隐于言表，正所谓真人不露相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出奇地开心，甚至每晚拉着白南坐在海底看星星。
　　夜晚的星空美得惊心动魄。星光倾泻在海面上，盛满晃动的清亮的波纹，每一次的荡漾都是心间的起伏，低沉温柔的呼吸，是月华流入眸中的惊喜。镶嵌在幽蓝的海水中，活像一颗光影流转的宝石，不免心神一颤。
　　白南也坐在我身侧出神地望着，侧脸的轮廓精致柔情，美好得竟让人生出敬畏之感，我噙着笑仔细看他，倏忽觉着这种俊美中似乎蕴藏着几分病态。正疑惑时，他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将身子微微偏向我，挑眉笑道：“看我做什么？我知道我好看，但你可别想着占我便宜。”
　　我无语地瞅他一眼，回过头来，想着他损人依然这般游刃有余，方才定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不知为何，分明是快乐融洽的生活，心底莫名涌出的惴惴不安的慌张感却日甚一日。
　　事实证明，每一个莫名的预感都有它的理由，只是猝不及防的到来还是让我措手不及。
　　身为一只最普通的妖，我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让龙王屈尊枉顾。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日我原是在给白南做吃食，不经意间一瞥便看到了眼前的青缎金边靴，抬眼望去，来人全身溢满威严华贵之气，只有眉宇间微微显出一丝经岁月雕刻后的老态，但那与身俱来的气场依然震慑逼人。
　　他深深地看着我，开门见山道：“姑娘，你可愿用水樱珠救我儿一条命？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要求我还当真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没什么可提的要求，也是，其实我又能有什么要求呢？我只不过是一只螃蟹，不需要那些宏图大志伟大抱负，能和白南如现在这般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我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如果我失去了水樱珠会怎么样？”
　　他别有深意地静静看着我，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死。”
　　我心下一颤，即便我确实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也并未做好龙王所说的这个打算，但那一瞬间的心悸确实真真切切。我并非是贪生怕死，可我实在舍不得白南。我还想陪着他，尽管我一直在拖累他，可我还是很自私地不想离开他。从前的我生活在月清湖，简单淡然，无欲无求。现在却恍然明白，以前的生活固然好，可失去了也没什么，现在的生活也好，可我却不想失去，非常非常不想失去。而这种改变，不过是因为多了那个人的存在而已。不知不觉间他已成我的执念，是我放不下的牵挂，是我心中的欲和求。
　　我定了定神，昂首道：“很抱歉，我没有您要的那样东西，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龙王没说话，像是早已料到，又像是没想到我会忤逆他，我更相信是后者，毕竟说这话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一只卑微的蟹违背了南海最尊贵的王的意愿，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但他也仅是静默了片刻，这片刻之内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运转，小脑瓜子里浮现出了一百来种他对付我的方法。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是重重叹了声气，然后转身离去。留我一个人凌乱地愣在原地。
　　我不由分嘀咕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讶异的话：“真是和白南一样奇怪。”

　　我第一次离开南海，是白南说想到人间游玩。
　　在南海待久了，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况且不知为何白南最近面色好像不太好，人间的青山绿水有助于他的休养。
　　我们打打闹闹走了一路，红霞似火，美妙绝伦。在我吃掉五串糖葫芦、十块桂花糕、二十根羊肉串并嚷嚷着还想吃一个肉饼的时候，白南用一个极其嫌弃的眼神倪我一眼：“大姐，你再这样吃下去当心受人欺凌。”
　　我张开被食物塞得满满的嘴，含糊不清地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别人把你推一下，你就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毫无反抗之力。”
　　我：“……”
　　虽然这话不中听，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道理，我的腿是两只蟹钳化成，可能支撑不住这么重的身体……
　　“那好吧，我明天再吃。”我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讪讪道。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我推开客栈的丹漆木门，“咔吱”声响起的同时，一束尖锐刺眼的光晃了一下我的眼睛。仅是一眯眼的罅隙，一个黑影便以疾雷不暇掩耳之势向我袭来。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他手中的剑已经悬在我的脖颈间，千钧一发之刻，只听见一声巨响，然后万物归于平静，回过神来时只剩下白南的背影，白衣飘飘，清风拂袂，他的右手被划出一道血口，深可见骨，令人胆战心惊。
　　“你蠢吗？打不过就算了，连跑都不会吗？”白南有些生气。
　　“我跑也跑不过他啊。”我回道。
　　他像是真怒了，眉头紧蹙，语气也变了调：“那至少可以争取点时间等我来，”他话只说到一半，便开始大口地喘气，像是气急：“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吗？”
　　我察觉有些不对，心下一慌，那股萦绕不去的不安感顿时又浮上来，我心急如焚，忙止住他：“你就别废力气教训我了，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明天还要一起见证吃饼的伟大时刻呢！”
　　我刻意想把话说的轻松些，白南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我一眼，但迅速恢复了往日不正经的模样，还有兴致调侃:“我忽然觉得，你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我的心陡然跳漏了一拍，有瞬间的愣神，但我立刻正正脸色，“那是当然，只是你发现得太慢了。”完美掩饰住心中的不自然，我坦然接受了这破天荒的夸奖。
　　不知是不是天色太黑的缘故，微弱月光下，我觉得白南的皮肤有些似雪的苍白。我满心疑惑，最终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问:“你怎么这么白？”
　　他没好气地回我：“你不能因为自己黑，就嫉妒我白！”
　　这话要是换在平时，我一定自豪地拍拍胸脯反驳他，告诉他这是非常健康的肤色。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暇顾及太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白南止住我：“远远，”他状似可怜无辜地看我：“我饿了。”
　　这小子……
　　我在袖口摸了摸，随后掏出两只小虾来：“喏，给你。”
　　白南见此惊呆了，像看一个从未见过的稀奇物般看着我。
　　我听说情绪波动过大不利于身心健康，于是赶紧解释道：“这是我的宵夜。黑夜漫长，以备不时之需嘛！”
　　他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道：“远远，你以身试教，一次次地刷新我的世界观，”他拍拍我的头，“真是苦了你了。”
　　不知白南是不是真的饿了，他一反往常的嫌弃态度，默默地将这两只小虾送进了肚子里。
　　我突然想起我们初见那日，他将我从海蛇手中救下，便顺口问：“你是怎么那么快就打败凶猛的海蛇的？”
　　他约莫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愣了愣，眼神迷茫得好像那次救下我的不是他一般“啊？”
　　“没什么。”我垂下头，心里有些许失落，他，不记得这件事了……
　　晨光熹微，水露清透。彼时正是人间五月，河畔的铃兰应时而开，纯净灵动，不染纤尘。
　　许是常年生活在水中的缘故，我从未见过这般盛景，一时来了兴致，玩得不亦乐乎。我将一瓣桃花轻轻放在河面上，目光随着它在微漾的河水中起伏游走，嗯，真好看……真……我神情突变，在距我约二十里的地方看到一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倒影，我抬眼望去，那曾经追杀过我的鳗鲡精也正定定地望着我。
　　我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只是刚跑出两步，便两眼一黑，知觉全失。倒地的最后一刻，我夸赞了一下他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的精神，从南海追到凡界，也是挺不容易的。
　　但是……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龙宫的床榻上。
　　侍女见我醒了，二话不说转头就走。须臾，我的面前已经堆满美味珍馐。爆炒龙虾、清蒸海胆、水煮海星……甚至有很多说不出名字的。
　　面对我梦寐以求多年的盛宴，我却没了胃口，食不知味。这是造了什么孽，苍天偏偏不让我圆梦啊！
　　这是何等的悲哀？我的脑中突然跳出三个字：“送行宴。”
　　我唉声叹气了半响，终于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被抓来龙宫了，那白南去哪儿了？”
　　按理说，白南虽然总喜欢损我，但在我遇到危险时总是会挺身而出。可这次我确被抓来……难道他已经……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要是白南有个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往后余生究竟该如何度过。
　　分分秒秒我如坐针毡。我突然明白为何他调侃我时，我不仅毫无怒气反而感到亲切。此刻，我只想他活着，哪怕以我的性命作为代价，他原本可以在南海过逍遥自在的生活，我却让他陷入被追杀的危险中，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做螃蟹了……
　　我无比认真投入地责备着自己，竟没发现龙王那老头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跟前。
　　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对他的到来感到期盼又紧张，便忙不迭攥住他的袖口，手心不自知地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小心翼翼地问:“白南呢？”
　　龙王状态很不好，眉眼尽是憔悴，分明是严肃地站在我面前视线确是落在别处，像是没看到我，我又拉了他一下，声音更大了几分，也不似往常平稳，“白南呢？！”
　　龙王此刻才从太虚中神游回来，镇静如他，此时却有几分少见的慌张：“姑娘，你是真的担心南儿的安危吗”
　　我微怔着，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身体本能地向后踉跄一步:“你……”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这样无奈的叹息，连天上悲鸣的孤鸿也不及这般，亦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竟会哀伤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