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饼深得蟹心》温寒与共

4、第 4 章

　　我步入一间寝殿，撩开翡翠琉璃珠帘，望见白南正面无血色地躺在龙塌上。我走进，他的睡颜柔美，静好如孩童，让人不忍打扰。但我知道，他气息微弱，命不久矣。
　　我定了定神，将双手交合贴于他的额上，时光分秒流逝，他的面色逐渐恢复神采，我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地被抽空，灵魂在撕扯中慢慢分离出去，半响过后，终是无力地瘫坐在榻边。
　　“远远……”白南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慢慢转醒。
　　“你终于舍得醒过来了。”我虚弱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
　　“你都知道了。”他垂下眼，蝶翼般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情绪，“那为何还要救我？我骗了你……。”
　　我五指猛的握紧，指甲深深扣入掌心，打断他的话，拼命挤出一个笑来:“因为你需要我啊！”
　　因为你需要我，所以起初我忤逆了龙王的意愿而想为你活着；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散尽灵力也要护你周全；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想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是的，我都知道了。我的元神便是水樱珠，一千年前我被觊觎已久之徒所盗，四海訇动。那人在逃亡途中为掩瞒我的身份，遂将我化作一只螃蟹，安置在月清湖。只是无人知晓，被赋予生命的我初具灵识，认了主，能分辨善恶，有防身之力，就没让那人再找到我。在千百年沧海桑田的漫漫时光中，我生活得太过安逸，无人惊扰，逐渐淡忘了自己的来历，只以为仅是月清湖中的一只小螃蟹，再无其他。
　　这样说来一切便都说的通了，难怪，难怪我脱水三天依然不死，难怪不论水里海里我都能生活自如，难怪众妖追逐，鳗鲡辨识，我却毫无印象，原来螃蟹，不过是一具驱壳而已。
　　随着白南大限之期愈近，寻找水樱珠之事迫在眉睫。许是上天不忍看南海后继无人，所以我才会在这般阴差阳错下回到我离开千年的家。
　　我由于具有自身意识，若非自愿献出元神，那么即便强取，所得之人的身体与水樱珠的灵力也不能共生。所以白南与我待在一起，不过是想让这两者相熟识罢了，而这个过程，只需要二十天便足够。
　　二十日到后，龙王为避免再生事端，让白南将我变回水樱珠，放置龙宫保存。白南却驳回了，说水樱珠化灵太久，时机未到，龙王无奈，想着多融合一段时间也是好的，便答应了他。
　　眼看时日一天天过去，龙王开始催促起来，却次次都被白南搪塞了过去。他发觉不对，要白南尽快动手，白南却已不忍，两人甚至为此大吵了一架。那是父子俩千年和睦中唯一的一次争吵，为杀我，为救他。
　　但他是龙王唯一的子嗣，龙王担忧他是真的，所以他派了很多妖无数次的追杀我，却次次被白南挡下，终究是无功而返。
　　而不久前，那场劫的预兆已经开始出现。白南的身体日渐虚弱，灵力慢慢退化，法力大不如从前，他开始疲累，开始遗忘，他忘了很多东西，包括我们初见那日的记忆。我不知道他到了什么程度，但如若他有一日连自己姓名也不再记得，那便是限期了。
　　我们在凡界遇到的那个黑衣者，便是千年前潜入龙宫的盗徒，对我的追捕动静闹得很大，他既能盗走我龙宫的事他想必了如指掌，我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识得他的气味。那日白南的伤不仅是手上的血口，还有内伤，也因此他还未到两千岁的期限，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输完灵力，我缓了缓，问道，“你曾说我可爱，是真的吗？”我嘴唇发白，眼皮都要合上了。
　　他闭着眼不说话，许久，方才轻轻点了点头，沙哑地发出一个音：“嗯。”
　　“可是啊，你怎么不早些动手呢？你就要没命了，你的父亲和子民都急了，身为南海的太子，优柔寡断可不是个好性子。”我笑了笑，抬手捂住眼，浑身的气力如流沙般消逝。
　　“远远，你不怕吗？”白南声音更加低了。
　　“我想让你活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住他的脸，“阿南，你该多为自己想想，你要好好活着。”
　　我的一滴泪落在他眼角，没入他的发鬓，他睁开眼凝视着我，良久又将视线移开，似是不忍再看，我化作水樱珠，飘进他心脏的位置，也感应到了他心中所想，一字字如弦音扣响，直击灵魂
　　——我也舍不得你死。
　　我的最后一缕灵识也要消散了。这样真好。从此，我便是他的心，我不亡，他不灭。千年万年，我们共生共存。我终于可以一直陪伴他，我心中的欲求，终是了了。
　　为他生，为他灭。不悲不哀，只有眷恋和满足。
　　原来螃蟹不只是一具躯壳，螃蟹，还有心。

　　后来，白南安然地度过了两千岁。生辰那天，他继承龙位，勤政爱民，南海在他的治理下愈加繁荣昌盛，跃为四海之首。
　　安置好龙宫后，他离开家乡，踏遍千山万水，寻了一方宝物，将我灵识抽离出来，为我重塑躯体，依旧是一只螃蟹，只是魂魄不可立刻融合，也就不知何时才能够醒来。他也不着急，每日闲暇时托着我去往人间看绿柳清湖，落英纷飞。
　　百年后的一日，老龟爷爷满头大汗追赶了他一路，苦口婆心坚持不懈地劝告道：“龙宫无后多时，您应该早作打算啊！”
　　白南停了步伐，摊手耸肩，像个小孩子一般:“不急，爷爷，我还年轻。”
　　爷爷还欲再说下去，却见我立在白南身后，伸了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好的肉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