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70、陆玖

　　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庙会上的人也很多。不是感受不到冷，沈妄看见不少人跺脚，搓手，捂脸；看起来富裕一些的人家，穿着厚重的披风，两手塞在袖笼中，袖笼里面还藏了个汤婆子。街上熙熙攘攘，两边有卖零嘴的、热汤面的、捏糖人的；也有卖风车、竹马、兔子，或者小猫小狗的；还有女孩子们用的胭脂水粉，首饰手镯；男人们看的书，喝的酒，以及小孩儿玩的烟花炮竹。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

　　沈妄哈气在手上，搓完手心搓手背，冻得发红的双手，颜色缓缓恢复正常。不一会却又红了。沈妄把手互相收入袖子里，两边张望，感叹道：“真热闹。”

　　忽然有一个举着小风车，面上嘻嘻哈哈的熊孩子，跑步不看路，眼看就要撞过来了，沈妄赶紧后退，不料因此踩到了后面人的脚，那人痛呼一声，甩袖子就要呵斥沈妄，谁知袖子宽大，甩到他身旁一个姑娘的脸上，姑娘正在带面具，面具被打落，露出一张清纯可人的脸。

　　趁着被踩了脚的男人看那位姑娘看得发愣的空档，沈妄说了声“抱歉”，而后快速往人群前面挤，她可不想留下来等着挨骂。

　　衣袖忽然被人拉住，那人的手灵活地钻进她的袖子里，握住袖中冰冷的手。

　　沈妄一怔。

　　青世走了几步，和沈妄并作一排，他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头，淡道：“人多，不要跑不见了。”

　　沈妄不自然地要抽回收：“我晓得路。”

　　她不晓得路，但她不想和青世牵着手逛街，这太奇怪了。

　　然而青世却在她抽手挣脱的时候，找到空隙，打开她握拳的手，紧紧的将她的手捏在手中，十指相扣。登时沈妄的脑袋就一“嗡”，电流般的声音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在她的脑中来回激荡，且愈演愈烈。沈妄讷讷抬头看青世：“你干什么。”

　　青世斜眼回看她：“我冷，这样暖和一点。”

　　“冷冷……”沈妄发誓她只是突然打了个寒颤才结巴，绝不是因为紧张：“冷的是我才对，你，你你冷什么。”

　　青世的手掌宽大，干燥而温暖，沈妄只觉得被青世扣住的那只手，手心滚烫，手背上青世的指尖落下的地方，似乎被烫出了一个个印记，都是他的指纹，那热量在指纹的轮回圈里一圈一圈游走流动，将沈妄的整只手都灼热，甚至继续往上烧，沈妄觉得这半只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

　　青世凝视着沈妄，恶鬼面具下，他眸中盛满灯火和众人的热闹，只是这些热闹，似乎都为一人做背景，成了她的陪衬。沈妄在青世眼中看见了自己，又呆又傻，却暗藏情愫。不知那是她的悸动，还是他的温情。

　　良久，青世嘴角微勾，似叹息般道：“既然你冷，那我们这样握着，互相取暖，又有什么不好呢。”

　　力气比不上青世，理论也争不过他，沈妄彻底放弃挣脱。她不知道要去哪里，眼中再也装不下庙会的灯火，眼神落在衣袖上，心神落在笼于袖下的两只手上，身体像一只没有思想的傀儡，空洞地跟着青世。他走几步，她就走几步，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事实证明，不带脑子走路终究是危险的。沈妄已经想不起来是她走得太慢，还是青世走得太快，又或是谁绊了她一下，沈妄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整个人朝前扑去。

　　这一瞬间，她看见青世讶然回头，看见他行云流水，衣袂浮动……

　　不可以！

　　沈妄心中大呼，绝不能让他接到！

　　沈妄发誓这辈子都没用过这样快的速度，她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自己向后倾，因为用力过度，导致她浑身肌肉颤抖，她颤抖着把自己往回拉。沈妄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借着青世拉着她的力度，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终于顽强的把自己拉了回来。却因为用力过猛，拉过了头，沈妄的身子又开始往后仰。只听见腰椎“咔”的一响，沈妄瞬间痛得脸色发白。

　　青世本是要扶她，却被她拉扯过去，便连忙伸手去搂沈妄的腰，以防止两人一同倒地。

　　看着青世伸过来的手，沈妄瞪大眼睛，她又发誓这回用了仅次于刚才的速度，一个摇头晃脑加扭身，顺利避开青世。腰部也瞬间“咔咔咔”。

　　沈妄痛得汗如雨下，再也支撑不住，坐了下去。

　　忽然腰上一紧，沈妄回头，发现青世已经倒在地上了，他出手扶住她的腰，避免她落下来。

　　沈妄道：“松手。”

　　青世立刻收手，沈妄不出意外的掉在了青世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妄一阵头晕眼花：“我叫你松扣着我的那只手，不是撑着我的这只。”

　　青世道：“好。”

　　周围的行人对沈妄方才的一套动作看得目瞪口呆，尘埃落定之后，纷纷指指点点。却在触及地上那位带着恶鬼面具的公子的眼神之后，立时噤声。不一会围观的人就散了。

　　青世抱怨道：“地上很凉。”

　　沈妄立即从他身上起来，捡起方才掉落的面具，重新带好。遮住神情之后，沈妄才转身伸手去拉青世：“抱歉。”

　　青世拉住她的手，起身，没有松手。他扫一眼沈妄：“腰怎么样了？”

　　走在两人周边的人，不断侧头去看两人。

　　好在戴着面具，沈妄一点也不因为路人的多想而脸红。她刚想问青世怎么会问这个，又一想，那么响的“咔咔”声，他离她那般近，又是习武之人，自然是听到了的。沈妄也以为自己的腰是要废了，但是起来的时候，居然不痛，甚至还有点舒爽。她猜测是最近躺太多了，刚才那几下算是帮她松了骨头。但沈妄怎么可能把这种会让自己丢脸的理由说给青世听。

　　于是沈妄忽悠他道：“离断只差那么一丢丢。”

　　青世忽然停下脚步，沈妄也跟着停下来，抬头就听见青世问她：“我背你？”

　　“背背背……”

　　青世：“好。”

　　青世松开沈妄的手，上前一步微微蹲身在她面前，不等沈妄说什么，他便一把背起沈妄，同时将她往上提了提。才往前走上一步，便听得沈妄道：“背背什么背！”

　　青世：“……”

　　沈妄：“……”

　　他的动作就不能慢一点吗！

　　但沈妄更想吐槽自己，她就应该在他蹲身，哦不，在他走过来的那一刻，后退一丈，然后抓紧时间跟他讲，她沈妄是个身残志坚的人，腰断了也能自己用手撑着走，更何况她没真的断。然而比起这一点，沈妄更更想吐槽的是现在趴在青世背上的自己。

　　她好像不想下来了。

　　青世也没问沈妄方才的话，他也没放她下来，就这样背着她。一只恶鬼背着一个诡异的老婆婆，站在人流中央，行人的流动将两人的时间静止，来来往往似鬼市，似蜃楼。人声静而风止，惟呼吸绵长，互相缠绕。忽而远方一点星火欢喜升天，在天际绽开一朵璀璨烟花，花火流星，照亮一方黑空又归于黑空，一朵接一朵，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雀跃。

　　沈妄拍了拍青世的肩膀，道：“咱们离烟花近些吧。”

　　青世淡道：“好。”

　　青世步伐沉稳，行路缓缓却不拖延。他背着沈妄到了河边，走上红桥，天上的烟火孤傲明亮，河水中的烟火沉寂温柔。沈妄叫青世放她下来，她往桥头跑了两步，又撑着腰跑回来，她略微尴尬地道：“我可以先透支一点工钱吗？”

　　青世笑了笑：“你想要花灯？”

　　沈妄回头看一眼桥头的老人卖的莲花灯，也知自己意图明显，便点点头。

　　“走。”青世越过沈妄朝老人走过去：“给你买。”

　　沈妄左挑右挑，挑了两盏看起来较精致一些的荷花灯，抱在怀里退到一边去，青世过去付钱。河面上有一条长长的石阶，石阶末端浸了一半在河里，人就蹲在前一个石阶上放灯。石阶只能容一人通过，所以，想在那里放灯，是要等的。

　　沈妄抱着两个灯，排队等候。好不容易熬到她了，回头递一个灯给青世。

　　沈妄身后的男子一愣，而后接过沈妄的莲花灯，语带娇羞地道：“多谢姑娘。”

　　怎么不是青世？

　　沈妄看着面前的男子，又从他怀里把莲花灯夺了回来。

　　被夺回花灯的男子：“……”

　　沈妄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回头就把两盏莲花灯粗鲁地扔到河里，花灯在河面跳了一下，打了几个转，飘得比前面几个放的灯还要远。扔完沈妄就准备回到桥上，她对发愣的男子道：“借过。”

　　男子僵硬地看着被沈妄扔掉的花灯，心里阴影暴增。这个姑娘，是在故意羞辱他吗？

　　“喂，前面的能不能快一点！”男子身后的另一个身形高大的……姑娘？用手肘杵了男子一下，男子没站稳，慌张之下伸开手臂，手臂推到沈妄身上。沈妄身后是河，冰冷刺骨的河。

　　沈妄自然不敢掉下去，且这点程度也不足以让她掉下去，她抓住男子的手，将自己拉回来，同时怕男子掉入河中，就揪住他的衣领，带着他一同飞上了岸。回头再去看那个差点让他们掉下去的高大姑娘，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平南王世子。

　　好嘛，冤家路窄！

　　沈妄松开被她抓上岸的男子，赶紧去找世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沈妄气得牙痒痒，算他走运，若是再让她看见，一定要打得世子他妈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