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66、陆伍

　　蜀中到中原没有那么快，人要歇息，马也要歇息。一路走走停停，时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而遭遇埋伏被一群人穷追不舍，倒也有惊无险。日常除了在马上颠簸，还能看看沿途的风景，虽然大都是白茫的雪、干冷的风、光秃的树、冰封的湖、裹成粽子的人……一路看下来，沈妄心中多了几分从前未有的开阔。

　　待抵达中原安阳城，已是一个月后。

　　进城之后，沈妄还是先找客栈。

　　唐云瞪她：“住什么客栈！”

　　沈妄道：“那不然睡大街？夜里吹风喝雪？”

　　唐云“啧”了一声，牵马从她身边走过去，同时漫不经心开口：“既到了安阳，又怎会睡大街。主上在城中有宅子，且进去住。”

　　哦呦，原来还在帝都买了房子。沈妄也乐得住宅子，总比客栈好。立马跟了上去。

　　青世的宅子在城西，古柳巷十八号，左右空旷无人，只这一栋宅子遗世独立，远远就一眼看到。

　　敲门，一个老头儿过来开门，他见唐云在，便也没问沈妄是谁，就放了二人进去。想必唐云是经常来的，老头是认得他的。

　　唐云把马牵到后院的马厩里系好，而后转头对沈妄道：“屋里就老贺一个，就是那开门的老头儿，主上请他看房子的。这里房间多，你看着挑，喜欢哪间住哪间。哦，顺便一提——”

　　沈妄突然很想堵住他的嘴，不太想听他话后转折。

　　自然是没有真的去堵他的嘴，所以只能听着他道：“家里没有多余的仆人，没人做饭，没人烧水，干什么都得自己来。不过对于沈宫主来说，烧饭烧水什么的，自然是小事一桩，不在话下！”

　　沈妄：“……”

　　棚子底下的马重重吐息，喷出的白气很快和冷空气融为一体，沈妄隔着马对唐云道：“借我点银子呗？”

　　一日路上沈妄见有饥寒交迫的难民，于心不忍给了他们一些碎银子，结果其他难民听说有人发银子，蜂拥而至就把沈妄给抢了，人多而拥挤，沈妄不好出手，也不会真对难民动手，只能由着他们用蛮力扯下自己的包袱，土匪一般的离去。之后沈妄的吃穿用度都是向唐云伸手，当然，是要还的。

　　沈妄还得起，伸手起来自然毫无一丝不好意思。

　　唐云道：“借银子？”

　　沈妄毫不隐瞒自己的目的：“我还没体验过帝都的客栈，想试试是不是比别处的高级些……”

　　笑话，她风尘仆仆地赶路过来，现在时间不早了，既没有饭吃，又没有热水，什么还得自己动手做。这么冷的天，她在马上颠簸了一日，只想吃口热饭就洗洗睡了好伐。之前觉得家宅比客栈好，就是个错误。花钱在客栈享受，有什么不好的！沈妄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资本主义想法感到可耻。

　　唐云想骂她两句，突然又换了主意，把钱袋子丢给沈妄，“随你。”

　　沈妄乐呵的往外走。唐云在她身后继续道：“加上这些，你一共欠我两百两。你向我借银子如今也快满一个月了，记得这几天若是不还上，就得利滚利了！”

　　沈妄猛地回头瞪他：“你敢收我利息？”

　　唐云笑道：“我又没逼着你借钱。”

　　沈妄没说话，她掂着钱袋子出门，身后唐云还在说：“谁叫你烂好心，给难民丢银子，脑子被马踹了吧……”

　　沈妄顶着被马踹的脑子鬼迷心窍的从客栈门口走到一家名为“清平乐”的青楼门口。

　　在现代的时候沈妄的私人FM偶尔会给她推荐一些古筝、古琴或者琵琶演奏的纯音乐，沈妄听上头了，还会去小破站找大佬上传的视频看。视频里小姐姐的纤纤玉指在弦上灵活舞动，奏出一串清澈悠远的乐符，沈妄听得陶醉又羡慕，跪着听完一曲又一曲。那时她就懂为什么古人总喜欢听小曲了，她也喜欢。而且还因为不懂音律，不懂乐器，而更加喜欢，看别人弹琴弹琵琶就跟看神仙一样。

　　穿越过来，因为招摇宫远离市井，沈妄还没想过可以去逛逛青楼。现在来了，都走到清平乐跟前了，沈妄一定要进去的。

　　揽客的姑娘见沈妄走进来，微微一愣，而后妩媚笑道：“这位小娘子，我们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妄粗着嗓门道：“怎么，是我没有钱，还是楼里没有姑娘？”

　　女人“噗嗤”一笑，声音如银铃悦耳：“既然如此，小娘子进罢。”

　　沈妄便进去了，往里头走了两步，突地又回头看方才的女人，问道：“会跳舞么？”

　　女人惊讶沈妄又返过来问她话，她并不直接回答沈妄，只顺着沈妄的话往上爬：“不知小娘子喜欢看哪种，奴家为了小娘子，什么都可以跳。”

　　沈妄再问：“吹拉弹唱会么？”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小娘子想要奴家会什么，奴家便会什么。奴家只不会给娘子生孩子……”

　　沈妄要了一个单间，在沈妄泡澡的空隙，女人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抱着她的琵琶进了沈妄的厢房。

　　女人叫玉簟，在楼里待了五年，不是没有见过上清平乐只为吟诗风月、闲听小曲儿的，但还是头一遭见一个女人进来专心听小曲儿的。能看出这一点，是因为这个小娘子听得实在认真，眼神光就跟着她放在琵琶弦上的手打转，不曾看向他处。

　　一曲毕，玉簟忍俊不禁，她给沈妄添一杯热茶，道：“小娘子家境殷实，家中就没有会奏曲儿的人儿？”

　　家中？沈妄想到自家的起承转合，猛地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他们还是打架比较好看。”

　　打架？玉簟重新抱起琵琶，弹奏另一曲。心中却很难想象，什么人家里的人喜欢打架，打架还会好看？想是想不出来的。

　　夜里冷，沈妄也不想老是坐着，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中，拍了拍床沿，对玉簟道：“你是自己回去睡，还是和我一起睡？”

　　“哟！”玉簟笑了，她是没见过沈妄这样的人。她是男人便罢了，时而来楼里偷香，再正常不过。但她一个姑娘，看似家境还不错，虽然来楼里逛的姑娘她也不是第一人，也有过来喝茶听曲的、吟诗作对的、赏舞赏花赏月的，但是都没想过和楼里的女人一起睡。毕竟一个是良家，一个是贱籍，多有失身份啊。可这小娘子，说起这话来，毫不犹豫，倒是让玉簟有些退却了。出于好感，玉簟好意提点道：“小娘子还是回家去睡罢，睡在楼里一夜不归，总归会坏了名声。到时候这如花似玉的娘子，可就没人娶啦，没得叫人心疼。”

　　沈妄困倦不已，也没听完全玉簟说了什么，低低地“唔”了一声，含含糊糊地道：“家里没人，没饭没热水没炭火，冷……”

　　玉簟突然叹了口气：“哪有楼里冷呀……”

　　玉簟吹熄了灯，抱着琵琶出去，替沈妄关好门。门里暖炉寂静，门外追欢卖笑，两个世界。

　　*

　　沈妄又抱着可能真被马踹过的脑袋，和一群同样没有穿外衣的各个年纪的男人蹲在墙边，等着一队的红衣捕快过来盘问。

　　沈妄表示，流年不利，好不容易逛一回青楼，都能撞上查房的。她困得要死，好不容易舒舒服服睡下了，被窝暖了还没有多久，那群捕快就过来敲门，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穿衣服的时间都不给，致使沈妄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

　　黑色的靴子停在了沈妄面前，年轻捕快道：“抬起头来！”

　　沈妄迷迷蒙蒙抬头，年轻捕快皱眉道：“女人去那边蹲着！”

　　沈妄知他一定误解了，以为她是楼里的女人，沈妄只好解释道：“我不是——”

　　“不是女人？”年轻捕快目光凌厉。

　　这人，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的！民不与官斗，沈妄耐心解释：“我是女人，不是楼里的女人，我是，我是过来听曲儿的！”

　　沈妄看见年轻捕快好看的脸皱在了一起，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她。

　　沈妄小声嘀咕：“我真是听曲儿的……”

　　“那你就更可疑了！”年轻捕快不管她说什么，三两下就给她拷上，推到一块空地。

　　沈妄：有一句那啥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是这一晚上，一共带从清平乐抓走了二十个人。十九个男人，一个女人。

　　清清冷冷的夜里，滴水都能成冰，沈妄却不得不顶着这样的严寒，跟着捕快回了衙门，进了县狱。狱中一点烛火，一堆干草，一床臭被子。沈妄宁愿冻死也不愿意裹那床臭被子。

　　凌晨，真香。

　　捕快过来提人，沈妄跟着捕快出去时，死活不肯把被子从身上扒下来，狱卒拿她没办法，疑惑一个女人的手劲怎么那样大，只得让她裹着被子去受审。

　　沈妄把自己包在被子里面，蹲在一方板凳上，身后是各种刑具，前方不远处一桌一椅，坐着那个年轻捕快。

　　陆临手执一笔，冷脸看着对面的女子：“名字。”

　　原沈妄被收养的时候不叫沈妄，她杀了家里的哥哥，应该算个逃犯。

　　沈妄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黑户……

　　见沈妄不作答，陆临再次问道：“名字！”

　　管它白户黑户，谁知道啊！顶多只能说她出生的时候家里人没有去衙门上户口。况且她家里还没人呢，这个时代没爹没娘的黑户多了去了。

　　沈妄道：“沈妄。”

　　“沈妄？”陆临皱眉，接着问：“年龄？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

　　沈妄紧了紧被子，堵住漏风的地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陆临抬眼看她，沈妄说谎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点发紫，哦，发紫那是冻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打小就不知道我爹娘是谁，也没有家，又哪里会知道家中有什么人。”

　　陆临：“那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沈妄说谎不打草稿：“有一天我饿得发昏，倒在一户漆着朱红大门的人家门口，只忽然听见有人喊‘阿旺’，‘阿旺吃饭了’……然后我眼前便多了一盆饭。我当时以为那是给我的，以为自己叫阿旺，后来才知道那是给狗的。”

　　沈妄看了看陆临的脸，补充道：“这户人家姓沈，养了只狗叫阿旺。”

　　陆临的脸色成功的黑了。

　　接下来又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沈妄都是挑着讲，能说的就说，说不了的就编，编不出来了就装傻，不知道三连。

　　沈妄实在是块狗皮膏药，问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没过多久，陆临就把她放回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