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64、陆叁

　　沈妄许久才沉沉睡下，睡得并不安稳，不断地从一个梦境，跑到另一个梦境。睁眼的时候，她一个梦都记不得，只看到曲水坐在她床边，手搭在她腕上，面色沉重。

　　沈妄坐起来：“你别说我得了绝症。”

　　“你身体好着呢。”曲水有些心不在焉。

　　曲水今早才回来，回来就直奔沈妄的房间，她已经坐在凳子上看了沈妄有一段时间了。

　　沈妄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她定是在为什么事纠结。沈妄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她：“有话快说，别在我这里皱眉，见着膈应。”

　　曲水道：“我决定离开招摇宫。”

　　沈妄手上动作一顿，她又喝了一杯水，道：“你本来也不是我招摇宫的人。”

　　曲水扭头看沈妄：“你说得对！”

　　静默了一会，曲水又道：“流觞要用的药我已经交给那个照顾他的小姑娘，至于你的伤多加休息就没事了。后山里头我还留了很多药丸，你要用什么自己翻，瓶子上都有注明名称和作用……我走了之后，不要太挂念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沈妄还是想不通：“你在招摇宫呆得不好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招惹你，我还能帮你打跑打扰你的人，我招摇宫地大，你想在哪里种药就在哪里种……之前我以为你会在我这里过到老死，怎么突然就，就要走了。”

　　曲水抬头望房梁，她似乎想到什么，眉头皱紧，又松开，又皱紧，这样过了一会，她道：“我……我突然觉得对不起自己这身医术，想要出山义诊。”

　　沈妄知曲水没有说实话。曲水不想跟她说，她便不再问。

　　沈妄道：“也挺好。”

　　曲水点了点头，抓起放在一旁的包袱，在胸前系好，然后拿上她那顶黑色长帷帽，往外走去。经过沈妄身边时，胳膊突然被拉住了。曲水回头看沈妄，沈妄没有看她。曲水等着沈妄开口。

　　半晌，沈妄松开了曲水，她一个字也没说，只头也不回地躺回床上，拉好被子。

　　曲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嘴角化开一抹无奈的笑。她带上帷帽，离开招摇宫。

　　曲水走了没多久，凌铮就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沈妄只是躺着，并没有睡。她是第一次看见他的大徒弟如此慌张，明明是个短腿的小矮子，硬是跑出了大长腿才有的速度。

　　凌铮伸手悬在沈妄身体上方，这一瞬间，沈妄觉得他是想把她从床上提起来的。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凌铮忽然收回手，转而把手撑在沈妄的床边，问道：“曲水方才来过？”

　　沈妄细细打量凌铮，他衣衫凌乱，遍处脏污，脸上灰不溜秋的跟个叫花子一样，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眼眶泛红，眼中都是红丝。

　　看得出凌铮很着急，沈妄并不多说废话：“她走了，离开招摇宫了。”

　　话刚说完，沈妄看见凌铮眼神一暗，不过片刻，他的眼光便亮了起来，继而甩头就走。走出两步，身形突地一顿，沈妄见他又折了回来，他拱手对她鞠躬：“这些时日多谢师父教导，弟子想下山历练，体验人生百态，待有所成，便会回宫。”

　　说完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等沈妄的回复。

　　可回不回复，有必要么？不管她说什么，凌铮都会走。这一个两个的，把她当什么了？拜师的目的不是为了杀她，就是为了吃。这眼前还有一个是上山来谈恋爱的。

　　良久，沈妄叹气：“罢，记得给为师写信，受欺负了记得回家，找我、找幽合他们都可以，一定帮你欺负回去。”

　　沈妄觉得凌铮顶着一张娃娃脸，又那么小一只，真的很容易被欺负。沈妄看着他那一身破烂，又道：“先收拾干净再走吧，我替你准备衣裳和干粮。”

　　凌铮道：“多谢师父。”

　　沈妄在凌铮的包袱里塞了五套衣裳。天气现在还不算太冷，但很快就会冷了，这般想着，沈妄又塞进去四套冬衣。抬头一看窗外万里晴空，沈妄又想到了下雨，下雨衣裳难干，天冷了好几天都干不了一件，穿在外面的衣裳可以多穿几天，但内衣得勤换，于是沈妄又塞进去了十套内衣。也准备了些许干粮，但干粮是怎么都不够吃的，不如银子来的实在。银锭子太重，沈妄便塞了五百两银票进去。

　　凌铮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包袱，有些无语。正想拒绝沈妄，从里面把不必要的东西拿出来，沈妄却突然拎着包袱过来给他系上，然后摸了摸他的头顶。凌铮只是长得矮，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的师父，比他还小上四岁，他实在不喜欢她摸他的头。凌铮正要拍开沈妄的手，但她先他一步放开手，蹲在他身前，温声道：“记得给师父写信啊。”

　　凌铮皱眉，忽然他看进沈妄的眼睛，似乎有水光划过，凌铮欲言又止，终是答应她：“知道了。”

　　凌铮并没有把沈妄当成真正的师父，他拜他为师，只是权宜之计。且因为外界传闻，他对沈妄并没有多少好感。可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突然被她眼中的不舍给怔住了。也许，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喜欢她。至于写信……看他心情吧。

　　五个徒弟，只剩下了季褚和钟翠翠。

　　季褚或许是因为前阵子的事感到尴尬，最近只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去烦沈妄。钟翠翠和曲水同一天回来的，回来时去看过沈妄，便继续过她吃吃睡睡的日子。

　　天气越来越冷，沈妄穿上了薄棉衣。

　　那夜过后，来招摇宫找茬的人少了很多，沈妄也不像原沈妄那样有个一统江湖的梦，自然也不会主动招惹其他门派。招摇宫闲了很多。

　　因为闲，整个招摇宫都变的懒散起来，成天喝酒斗鸟听小曲。最过分的是，在别人无聊到爆炸的日子里，有人每天被爱情滋润，狗粮撒在招摇宫各个角落。说的就是流觞，虽然流觞不这么认为。但在别人眼里，那个小姑娘整天围着他转，想着法子逗他开心，实在羡煞旁人。

　　沈妄天天躺在床上看话本子，看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等她想起来问如今是什么日子的时候，是外面下雪的时候。

　　初雪来得有些早，沈妄却不嫌早。

　　沈妄吃过早饭，回到自己屋子，就见幽合抱着一个大雪球，毫不留情的往她床上砸。雪球被砸碎，七零八落散在床上，引得幽合哈哈大笑，她拍拍沈妄的被子：“哈哈哈哈，宫主起床了！下雪了！下雪了！起床了！”

　　沈妄站在门口发出死亡凝视。

　　幽合仍旧不知死活，使劲拍隆起的那一块被褥：“下雪了！快起来！”

　　沈妄：“……”

　　幽合猛地将被子掀开……

　　并没有人。

　　幽合突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僵硬地回头，果然看到了站在门边阴沉着脸的沈妄，她干笑两声，道：“您今个儿，起得还挺早……”

　　沈妄点点头，朝幽合勾了勾手：“你过来。”

　　幽合：“我，我给您洗被子。”

　　“被子是一定要洗的……”沈妄慢吞吞道出这几个字，同时缓缓朝幽合走过去：“这打也是一定要挨的！”

　　说着就加快脚步朝幽合冲过去，幽合吓得窜到沈妄床上，又在沈妄的床上添了几个鞋印，然后一头撞开窗户，从窗户跳出去。沈妄赶紧追她，一路上两个人互相用雪球砸对方，时常误伤路过的人，导致其他人也稀里糊涂的加入了这场大战中。

　　于是乎，今日的招摇宫，彻底荒废了，没有人做功课，也没有人做饭。

　　傍晚，饿得不行的沈妄拎着桶去后山的湖里钓鱼。

　　她放线架好钓鱼竿，然后侧身卧在躺椅上，拉上毛绒绒的毯子，把自己的头盖住。

　　上回钓鱼之后，她就让人在湖心修了个亭子，亭子中央放着一把躺椅。因为经常会来这里睡觉，椅子上的物件也慢慢齐全，用来垫的褥子、松软的被子、毛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物件越添越多。

　　沈妄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树上还坐着一个人。沈妄始终不相信他死了。她这几个徒弟，别的不行，骗起她来，仿佛考了个骗术十级证书，不带重样的专业。

　　又想到后山曲水的地方空置下来，沈妄没有让人去打扫，曲水的地方，只有她时而会进去，偷摸两个糖丸子吃。曲水说的会写信，这都下雪了，沈妄也没收到过她的一封信。当然，也没有收到凌铮的信。

　　沈妄怕麻烦，她若是下山，定会有人过来招惹她。个个都往外跑，山下真的那么好？沈妄也想下山了。

　　“怎的睡在外头？”

　　听这声音，沈妄就知道青世来了。这段时日，他出完任务，总是会突然过来，给她带一些吃的玩的。

　　沈妄把毯子拉下来，只露出眼睛，她看着青世毛绒的披风，道：“这次你杀了谁？”

　　青世道：“一个王爷。”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玉杯丢给沈妄：“那个王爷刚得的东西，我瞧着有趣，顺回来给你玩。”

　　沈妄看了看杯子，杯子中央立一龙头，杯底有一小孔，沈妄看着小孔，道：“这能喝水？”

　　青世笑而不语：“你试试。”

　　沈妄从躺椅上起来，走出亭子，到木桥边上蹲下，用杯子取了一杯湖水，水悉数从杯底漏出来，沈妄一脸纠结：“这怎么喝？”

　　说话间，青世已经站到了沈妄身后。沈妄刚要站起来，青世却在这个时候俯下身来，沈妄的头顶撞上他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沈妄不知道青世的胸痛不痛，反正她头有点痛。沈妄抬手欲揉自己的脑袋，不料，抬起来的手却突然被人握在手中，男人的手掌一如那夜干燥，温暖。

　　在沈妄失神的时候，青世已经握着她的手，重新取了一杯水。杯中水微微荡漾，并没有从小孔里漏出来。

　　沈妄震惊，她矮身看杯底小孔，真的没有漏水。

　　沈妄不信这个邪，挣脱开青世，自己又重新舀了一杯水，水再次从小孔倾泻。

　　沈妄把杯子丢还给青世：“难道是我手黑？”

　　沈妄嘴上说自己手气差，心里可不这么想。这杯子里头一定有什么机关，只是她不知道怎么使用罢了。青世见她一副想探知秘密，却又拉着面子不主动的模样，有些好笑。他晃动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知足者水存，贪心者水尽。你且再试试。”说着，重新把杯子递到沈妄眼前。

　　沈妄将信将疑接过玉杯，蹲下去，想着青世的话，只轻轻舀了一点水，水果然没有从杯底漏出。沈妄自心底笑出来：“倒是个妙物。”

　　“不过勘破了就没意思了。”沈妄把杯中水倒出来，“还给你。”

　　青世侧身躲过沈妄扔过来的杯子，杯子落入雪地中，玉色与雪色相衬，看起来有了几分宝物的样子。

　　青世道：“你既玩够了，扔了便是，还给我做什么？我给你的东西，不必还。”

　　又来了，又说这种会让人多想的话。

　　沈妄突地心悸，转身去收鱼竿，装作什么也没听到。随着钓鱼线渐渐收回来，鱼钩跃出水面，上面空无一物，青世的后半句话也缓缓道出：“横竖不是我的东西。”

　　沈妄：“……”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