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63、陆贰

　　浮黎默不开口，算是承认了方涣的话。

　　早在招摇宫的时候，浮黎就偷偷对沈妄种过蛊。结果无一不失败，几乎所有的蛊都对她无用。浮黎想到已然成为死物的圣物，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沈妄可以死而复生，为何她能一朝有梦成真。月神蛊，可起死回生，可让寄主生前所求而不得，一一实现。重生的沈妄与月神融为一体，成为月神蛊本身。

　　所以浮黎并未对沈妄种蛊，他只是下了一点难缠的毒。

　　浮黎感到疑惑，成为月神重归的沈妄，该当有一个踏平五毒，杀了他为自己报仇的愿望。月神也一定能实现她这个愿望，但凡寄主生前所愿，月神无一不应。但沈妄好似没有这个愿望，她……不记得他。古籍没有记载月神会使寄主失忆，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沈妄的愿望不是报仇，她选择忘记他。

　　这个推测令浮黎心中一痛。他一直抑制心中欢喜，但在重新见到鲜活的沈妄时，被他压制的念想，就如同那天的山洪爆发，一倾如注，无法停止，再不能假装无事发生。他，终究再不能杀她一回。

　　那么，就将她留在五毒好了。在月神所绘皆成空之前，就让他在她身边，陪她直至月神降临的那一刻，他会为她挡下月神降下的所有灾难，让她能继续留在月神赐予的美梦中，不会醒来。

　　他，留不住她。

　　浮黎走近方涣，居高临下看着他：“她已经死过一回了，你收手吧。”

　　方涣道：“可月神让她又活了。”

　　浮黎道：“你清楚的，待她所愿皆成，月神就会收回她的生命。况且，她就是月神蛊，你的蛊对她无用，你也，打不过她，今后如何杀得了她？”

　　方涣握紧拳头，眼中尽是不甘，他也知道这一点，今后怕是对沈妄没有办法了。

　　“你可认为沈妄有错？”

　　方涣抬头看浮黎：“什么？”

　　浮黎又说了一遍：“沈妄可有错？”

　　方涣道：“她不该生下来！”

　　“她可是能决定自己是否生下来？”

　　方涣又道：“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她又可是能决定自己能成为谁的孩子？”

　　方涣知道浮黎的意思，他也觉得自己的理由牵强，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师父临死的恨意。那恨意日日夜夜将他包围，焚烧得他不能呼吸。师父是待他最好的人，他必须完成师父的临终遗愿。他的师父，深爱着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到死都还在骗他的师父，引诱师父一步步走向灭亡，在蛊虫啃噬完师父的心时，那个女人才报复性地告诉师父，她和那个外族男人还有个孩子好好的活在世上。

　　“方涣，”浮黎喊他：“师父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是否已经不是自己了。你，到底是为谁而活？”

　　*

　　沈妄骑着缁衣楼的快马，凌晨就回了招摇宫。

　　缁衣楼办事又快又稳，将聚集在一起的门派打得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能逃走实则是沈妄的意思，沈妄其实不想闹得你死我活的。她或许就是消极生活吧，那些人总归伤害不到自己，她不想赶尽杀绝。就算他们是为着杀她而来的。

　　这次的绞杀行动密不透风，招摇宫那几个平时就不担心沈妄的安危，沈妄也不会每次都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们，所以他们是完全不知情的。于是沈妄回来的时候招摇宫黑灯瞎火，那个几正躺在床上睡大觉。

　　沈妄站在自家门口，正要伸手拍门叫人来开门，突然瞥见后面还站得笔直的二人，回头古怪地道：“我这就到家了，你们送也送完了，就回去吧。”

　　季褚又开始向沈妄撒娇，双眼瞬间变得泪汪汪，委屈地喊师父。青世则挑了挑眉，看着沈妄的眼神有些不以为然。

　　沈妄吞咽了一下口水，缩着脖子像个鹌鹑：“那……就进来喝杯茶？”说着，沈妄便拍响了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一见沈妄，立马跑进去通报，漆黑一片的招摇宫，瞬间灯火通明。

　　幽合一边系衣服带子，一边打着呵欠从大殿外走进来，看见沈妄，她快步走过来抱住沈妄的腰，双腿也勾上沈妄的腿，整个人直接挂在沈妄身上：“宫主，我想死你了，你怎么这个点回！”

　　问她怎么这个点回……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像是怪沈妄为何要这个点回来扰人清梦似的。沈妄把幽合推下去，坐到椅子上，指了指青世和季褚，对一旁待着的人道：“给二位客人上茶。”

　　幽合这才看向另外两人，“哎呀，四公子，你竟也回了。”

　　沈妄收了五个徒弟，在招摇宫沈妄最大，沈妄徒弟的地位自然也跟着上去了，五个徒弟按照排行称呼公子或姑娘。季褚排行第四，这声四公子喊的便是他。

　　季褚见沈妄没有呵斥幽合这样喊他，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他道：“自是要跟着师父的。”

　　幽合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放在青世身上，她打量了青世半晌，问道：“你是谁？”

　　青世道：“我是……”

　　“贵客！”沈妄赶紧截住青世的话，他一定又要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青世看了沈妄一眼，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其他的话。沈妄见他没有想作妖的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人把茶水端上来了，但没有人喝。这么晚了，人家都进门了，沈妄也没有再把人往外赶的道理，更何况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沈妄道：“我叫人给你们安排客房，你们两个暂且在我这里住一晚上，今夜事多，想必大家都很累了，早些歇息。”

　　幽合不是很懂什么叫“你们两个”，季褚不是自家人吗？给他安排什么客房？幽合叫季褚回他的扶胥院，剩下的青世，随便一间打发了事。

　　沈妄先是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开会！

　　沈妄卧室隔壁的小别间里面，起承转合四人加流觞都在，沈妄推门进去，走到首位上坐好。开会嘛，顾名思义，先是沈妄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这个把月的离家生活，详细的想必流觞已经跟起承转合说过了，然后问了问招摇宫有无事情发生，如何处理的……本来只是走个程序，互相打探一下大家最近过得好不好，但招摇宫倒还真有一件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是，沈妄的徒弟，跑了一个。

　　沈妄：“？？”

　　幽合见沈妄一脸懵，细细道：“就是那个苏灵均，有些阴沉的那个，他回来的第二日，就跑了。说什么这些时日多有叨扰，感谢宫主你的悉心教导，教会他明理是非，他对他曾经所作所为日渐羞愧……”

　　沈妄：“所以？”

　　幽合：“所以他去自首了。”

　　“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

　　沈妄忙问：“判的什么刑？哪所监狱？”

　　幽合：“这秋日都要过了，他早问斩了！”

　　沈妄差点没坐稳，她有点晕。

　　沈妄一口气哽在喉头上不来，她道：“你们怎么不拦着他呢？苏灵均也不像是死脑筋的人啊？”

　　幽合摊手道：“拦了，没拦住。宫主，你怕是不知道你徒弟有多大能耐，把我们几个都药倒了。”幽合想了想，接着道：“你是没看见他当时忏悔的神色，真诚又动人，我们拦着他去送死，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之后有准备去劫狱，但监狱那么多，他也没说去哪个监狱，再有消息的时候，就是他已经被问斩了。”

　　沈妄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在她不好之前，还有个不好的人。

　　互相交代完事情，沈妄让起承转合回去睡觉，房间里只剩下沈妄和流觞。

　　沈妄不太会安慰人，她也觉得，不需要安慰流觞，那样只会让流觞更加的觉得他是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

　　沈妄走出门外，东方已泛起一抹白，沈妄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流觞静静站在他身后。

　　良久，沈妄忽然道：“手臂能动吗？”

　　流觞摇了摇头，忽而想起沈妄是背对着他的，看不见他摇头。流觞顿了顿，垂眼道：“不能。”

　　抬眼，发现沈妄正在看着他。

　　沈妄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围着流觞走了一圈，左右上下好生瞧了一番，而后道：“伤是重了点，但疗伤嘛，不急于一朝一夕，有曲水在，会养好的。你只是暂时不能活动手臂，好在穿琵琶骨不会武功尽失，还能跑能跳，挺好的。”

　　流觞望了望天，听沈妄这么说，他也是觉得挺好的。只是养伤期间做个没有手臂的废人，太挫败了。他这几日，吃饭都要人喂，上厕所也要别人给脱裤子、帮忙扶着……还有脱衣服洗澡什么的，短短几天，他已经感受不到做人的尊严了。

　　沈妄总是记着曲水说流觞不太好，她先前以为是流觞的心态不太好，自暴自弃什么的，可瞅他的举动，加上他方才的神色，沈妄并没有觉得流觞自暴自弃，反倒是有些微妙的羞耻之色。沈妄大致一想，就明白他的羞耻从何而来，原来曲水说的不太好是这个。不过这种情况，比沈妄预想的要好很多，她心中的担忧去了一半，另一半全被好奇占据。

　　因为着实好奇，沈妄忍不住问流觞：“流觞啊，你，你每天，我是说，是个姑娘服侍你的吗？”

　　沈妄会这般问，是因为她觉得，叫个三五粗大的男人喂饭穿衣洗澡，每天贴得那般近，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着实有些辣眼睛。要是她，她就要找个漂亮温柔的小姐姐，成日温香软玉在怀，她废人一辈子也愿意。

　　流觞似乎看穿沈妄心中所想，他撇撇嘴角，道：“宫主，我比较喜欢自力更生。”

　　“那你现在不是自力更生不了吗。”

　　流觞可疑地别开头。

　　沈妄见他神色不自然，眉头微皱，心中石锤一定是个姑娘，还是个有些难搞的姑娘。

　　天亮的时候，沈妄才沾到床。明明很累了，心中装着苏灵均的事，却怎么也睡不着。

　　怎么她出门没多久，她的几个徒弟就伤的伤，走的走，还死了一个。

　　她怎么看苏灵均，都怎么觉得他不是会去自首的人！怕是和季褚他们一样，骗了她，假装上招摇宫拜师，达成目的后，用了这么个拙劣的法子抽身而退。